梁梦伟与王恪光从大山深处的校园归来,便一直沉默不语,坐在公交车上低头沉思,王恪光神经大条,也习惯了梁梦伟经常的神游万里,坐在他旁边闭眼假寐。
这时天色暗下,路灯亮起,两道橘黄色的长龙在这条大道两边匍匐着延伸向远方。秋雨不知何时停了,路上不至积水却也破碎成细小水珠在车轮碾压下映耀出亿万晶莹光点,远远望去一地迷离。
他偏头望了一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王恪光,连闭着眼都让人感到活力充盈。以体育特长生身份入学的他,没有被划分到体育学院,反而来到了对综合素质要求向来很高的管理学院,不得不说是一个特例。其实,梁梦伟他们也知道,王恪光这次能被破格录取得益于日渐兴盛的校园足球之风,特招时也准他自选专业,对学习一向不热衷的王恪光才不管哪个学院美女多,哪个专业难通学,随手点在了管理学院,他们就这样成了舍友。
王恪光的足球是踢得真好,为人义气豪爽,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唯独不爱看书写字。
梁梦伟向来喜静,王恪光疯闹时他只淡淡一笑,说上一句,恪光,你再疯可就露了相了。他立马一脸肃容,抿着嘴乖乖坐定。
王恪光长了一对虎牙,吃饭说话时从不外露,只有忘形大笑时才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见人。而他总觉得这样一对虎牙有损自己威猛的形象,实在不该长于男人之口,可偏偏自己高兴时缺少那一份沉稳含蓄,这对虎牙也掩盖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梁梦伟的克制与沉稳能时刻提醒着王恪光不至过于放浪形骸,他做什么事总要缠着梁梦伟一起,但凡需要动脑筋的事情,王恪光也一股脑听从梁梦伟的意见,活脱脱一个跟班小弟。
王恪光交友不论男女,只要脾性相合,总能称兄道弟,倾心相交,也极少谈论儿女私情。所以,每当天使炫耀自己光辉历史的时候,他总会嗤之以鼻,与她们纠缠远不如踢球喝酒来得痛快。
梁梦伟又想起刘嫣,想起她送王恪光上车时期盼又隐忍的目光,她站在路边淡淡挥手,带着洒脱的凄美。
古人说,女子,大美为心净,中美为修寂,小美为貌体。
刘嫣当得上心净。
他轻叹一声,声音不大却让王恪光睁开了眼,嘴角微翘笑道:“怎么不舍得离开?要不我把刘嫣的手机号给你。”
梁梦伟异常真诚,说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
从周一开始大学生活就正式步入了正轨。
他们专业开设的科目多而杂,用梁梦伟的话来说就是“多有涉猎,鲜有精通”。
最让他们头疼的不是课程多,而是找教室。老周和天使整天嘻嘻哈哈不上心,李志超也没白顶着一个神仙的外号,整天神出鬼没的,也别想着他会提早去教室占位子,宋萧肃、梁梦伟、王恪光仨人常常黏在一起,或许都对于对方太过放心,总想着到时候对方会提醒自己,谁也不去关心留意课程表。可是每次悠闲的吃完早饭去找教室的时候都是大眼瞪小眼,互相埋怨,别说哪个教室了,就连每人手里拿的书本都不一样。再要么就是等他们偶尔做梦勤快一次,几个人早早赶到教室正襟危坐等着上课铃响起,到最后抬头才发现不仅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不认识,连身边的同学都不认识了,然后在众人哄笑声中灰溜溜的跑到隔壁教室。
老周和天使还好,巴不得多次露脸的机会,每次离开都像领导人会见似的向那些笑话他们的人挥手致意,梁梦伟和宋萧肃却深以为耻,暗自下定决心再不犯同样的错误。
老周更是调侃他们每次上课都和菜市场买菜似的,别说整栋教学楼了,整个校园里都是人头攒动,有时候一上午就要在两栋楼之间来回跑。上一节课的老师千万别拖堂,但凡拖上一分钟门口就密密麻麻挤满了喘着粗气的天之骄子们,这锻炼强度完全不比体育课练习长跑效果差多少。
以前上学都是老师无家可归,上课前在门口徘徊犹豫,现在反而成了他们。
教高数的是个白胖的中年人,在最初的热情褪去后,便只剩了呆板和乏味。教法律的是一个漂亮女老师,温柔委婉,平易近人。选修课中教中国文学赏析的是一个年逾古稀的瘦小老头,最是趣味横生,从别人言谈中得知,他似乎是已退休却被返聘的教授。除去让梁梦伟最留意的三人,其他课程均平淡如白水,上起课来也是做天和尚撞天钟的心态,自己打小就没对读书这件事上心,无非就是应付家人想让他出人头地的愿望,走一步看一步的走到了现在。还好,这几步他走的算是不错,也为他们赚足了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
除了家人的期望,还有和她的约定。
梁梦伟有一个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是从小在老家陪爷爷散步培养起来的,或许是相处久了耳濡目染,自己心境也如爷爷一般,处处与世无争,做起事来也云淡风轻。唯独感情像爷爷笔下的字画,饱满含蓄,浓墨重彩。
爷爷真的很疼爱那个陪了他一生,已经走不动路的奶奶。
刚开始的时候,宿舍里几人还会陪着梁梦伟在校园里闲逛,也不管气候时令,美其名曰:“广步于庭,披发缓行”。随着夜晚凉气渐重,他们几个就很少陪着梁梦伟了,他们可没身未老先养生的习惯,与其出门看那一对对牵手而行的情侣,远不如在宿舍里玩游戏逗闷子来得自在,可知道每当看到你侬我侬的情形,他们的心情可是和初秋夜晚一样清凉透彻的啊。
梁梦伟也乐得落个清闲,自己一个人就一个人,或者在路灯下踱步,或者在木椅上出神,却完全是自己的时间。
这夜清凉,天上星星虽然少些,明亮的一眼就能看清。再过些日子,等到入了冬,这星星就会一股脑的全冒出来了,那时再看虽然壮观,却不如现在的爽朗。月朗星稀只有在这个季节才让人倾心,可惜的是这个时辰还不足以让下弦月露出头来,若是过了子时就能看到一轮弯月悬挂东天。
梁梦伟往常一样自宿舍绕到餐厅然后再回到花园里。刚走到餐厅时接到宋萧肃电话询问自己散步走到了哪里,梁梦伟哑谜一样回答他:“依是旧时路,再无旧时人”。
宋萧肃与他打趣两句,不再具体追问下去,他这个时间点走到了什么地方大致也清楚了,自己可是曾经陪他游荡了近一个月呢。
梁梦伟从南面小路走进花园里,右拐一个弯就看到了木椅,想也不想的就坐了下来。这才坐下,就遇到了她,只说了两句话就像没出现过一样的走远了。
梁梦伟不知道这是不是偶遇,如果不算晚会上的惊鸿一瞥,自己与她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如何算不上偶遇?可是,为什么她又会扔下那两句话就匆匆而去?
宿舍里只有宋萧肃与郑新桐相熟,而且宋萧肃又是让郑新桐作了曲子,她知道自己的过去莫不会是宋萧肃说的?可是,宋萧肃为何会给她透露自己的事情,而她又为什么愿意听反过来还要告诉自己?
梁梦伟在回宿舍的路上思索着与宋萧肃相遇后发生的事情,始终想不出所以然。
回到宿舍,宋萧肃看到梁梦伟先是一怔,旋即就忙自己手头的事情去了。梁梦伟眉毛一扬,看了看一旁打闹的老周和天使也没说话。或许有的事不应该问,就像宋萧肃与郑新桐是什么关系,而有的事不能问,就像刚才自己与郑新桐的相遇。
他仔细想了想,还真开不了这个口。好多事你不能也无法断案一样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况且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额外的牵连,三个人相安无事的置身事外,还需要去问谁?
不需要了,梁梦伟这样想着。
临睡前,宋萧肃望着宋萧肃犹豫不定,却还是开口说道:“梦伟,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但不是现在。”
梁梦伟抿嘴,点了点头道:“我也有些事情想知道,也不是现在。”
老周听着俩人猜谜一样的对话,正要开口,梁梦伟和宋萧肃同时笑道:“吁!噤声,睡觉。”
老周翻着白眼嘀咕了两句,蒙着被子便鼾声大起。
弯月升起,终不负期待。
梁梦伟取出蓝色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今日寒露,月朗星稀。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寒露三候:一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华。今日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