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将明未明,晨曦似白却昏,城南边上静谧的树林中,薄雾如纱轻轻飘荡,一株巨大的榕树斜枝上,顾思悔正倚靠着苏清弦的肩膀,合眼而眠,苏清弦却仰头望着昏晦的天色,眉头轻颦,明光剑与望舒剑并排靠在旁边。
突然,树下的草丛中间传出一声虫鸣,顾思悔眼皮轻动,睁开眼眸,眼珠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清弦的脸上,昨日恶战,二人都是衣衫狼狈,来到这偏僻树林中暂且安身,勉强包扎伤口,夜里瞧不清楚,此刻借着幽微天光,才看见苏清弦的脸颊上也被划出一道伤口,在白皙的脸颊上尤为清晰。
顾思悔伸出指尖在苏清弦脸上的那道伤口周围轻轻触碰,苏清弦转过头与他对视,轻声道:“没关系,只是小伤。”
顾思悔望着苏清弦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又垂下头,闷声道:“是我不够强,不能保护你。”
苏清弦握着他的手道:“这怎么能够怪你,你比上清门中很多弟子都要优秀。”
顾思悔觉得被苏清弦触碰的地方仿佛火一般灼热,一颗心也扑通跳个不停,正觉得眼神无处安放,耳边却又听苏清弦商量道:“思悔,不如你带着望舒剑先回上清门,我留下来想办法营救苏琦与柳姑娘。”
“那怎么行!”顾思悔脱口便拒绝道,他急切地望着苏清弦,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苏清弦的肩膀,“我绝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人,要走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
苏清弦闻言,心中一热,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情愫,他轻声安慰道:“我只是跟你商量而已,我自然要尊重你的意见。”
顾思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那个柳太守很厉害,如果我们留下,也许两个人都会死,可是我不能走,苏琦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还有灵均,我要为他报仇,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就算、就算要走,那也应该是你走,这件事本来跟你就没有关系……”
话未说完,苏清弦却打断道:“不,思悔你错了。苏琦与言灵均不仅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你既不愿留下我独自一人,我又岂会愿意丢下你不管。”
顾思悔听见苏清弦的后半句话,先是一愣,继而浑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眼眸亮晶晶地望向苏清弦,带着无限期许道:“师叔,你是不是也很担心我?”
苏清弦也望着顾思悔,轻轻点了点头。
顾思悔见苏清弦的眼神如此温柔,顿时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几乎语无伦次道:“师叔,其实我、我对你——”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苏清弦轻轻抚摸顾思悔的脸颊,柔声道:“你不必讲,我都知道。”
顾思悔顿时觉得心都要跳出来,急声道:“那你对我,是不是也跟我一样?”
苏清弦望着他一副急不可待的迫切神情,几乎哑然失笑,可是未等他开口,树下已经传来一阵忍不住的笑声,二人扭头朝树下看去,却见莫幽篁站在下面捂着肚子几乎笑弯了腰,他又憋着笑朝树上二人指去:“亏我担心得要命,你们两个倒好,还有闲情在这里互诉衷肠。”
苏清弦被莫幽篁调笑一番,顿时脸上发烫,看了眼顾思悔,顾思悔却还沉浸在无限欢喜中,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二人从树上跳下去落在草丛中,莫幽篁见他们都没有受什么大伤,便放下心来,对他们道:“我已经派人去监视太守府的周围,柳安闲暂时并没有什么动静。”
正说话间,有个弟子从外面上前禀报道:“副宫主,龙隐山庄不知何故突然冒起大火。”
三人走出树林外,此刻天边曙光初露,万物尚在沉寂中,而东边方向却亮着熊熊火光,映亮半边天际,正是龙隐山庄所在的位置,山庄内房屋数以千计,这场大火恐怕要烧上一天一夜才会止息。
顾思悔望着火光默默道:“灵均的家没有了。”
莫幽篁却暗自思忖,这把火既然不是叶奔痕所放,难道是言青阳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家给烧毁了?转念又想,言青阳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龙隐山庄自然也算不得他的家,烧掉也罢,他转身对顾思悔道:“你若怕他孤单,以后每年都来祭拜他,不过眼下咱们先去摇光阁,再从长计议。”
顾思悔摸了摸身上道:“可是我没有十两银子,会不会被拦在外面?”
莫幽篁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并起两指在顾思悔的脑袋上轻弹一下:“别担心,你只管跟着我,那些姑娘非但不会拦你,反而还会高兴得很,怕只怕你的这位小师叔会不乐意。”
顾思悔又看向苏清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莫幽篁的调侃之意,反倒很认真地问道:“师叔,你不愿意去摇光阁吗?”
苏清弦自然明白莫幽篁的话中隐意,他轻轻咳嗽一声,表情很平静,可莫幽篁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根暗暗变红,不禁忍俊不禁,他知道苏清弦脸皮薄,便言归正传:“摇光阁本来是鬼道派的秘密据点,里面大都是效忠鬼王本人的鬼道弟子,因此暂时是安全的。”
苏清弦又担忧问道:“柳安闲既为湄水城太守,会不会领兵去围攻摇光阁?”
莫幽篁眼尾斜挑,颇为不屑道:“他自然想这么做,不过摇光阁四面环水,易守难攻,何况阁中有不少鬼道派与我幽冥宫的高手,他若敢来攻打,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
顾思悔与苏清弦对视一眼,稍稍放下心来,三人便一同走出树林,短短说话的功夫,天际已然大亮,草丛叶间的露水悄然褪去,龙隐山庄的大火却仍未止息。
莫幽篁望了望天色,难得是个晴天,没有半点阴云,可他却觉得这天气有点古怪,之前明明是连月大雨,而且此刻正值夏天,正是雨水充足的季节,怎么会说没就没?
莫幽篁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咕咕直叫的声音,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左右张望,却见苏清弦正望着顾思悔的肚子,原来那叫声竟是从他的肚子里发出来的,他不禁打趣道:“你这肚子倒是精神得很。”
顾思悔不好意思道:“我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不听话,我也拿它没办法。”
莫幽篁与苏清弦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正要开口玩笑,却忽然望见前方的岔路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往东行去。
顾思悔眼尖,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叶怀策,心中顿时异常高兴,便越过众人不管不顾朝前面奔去,边跑边喊:“怀策——你别走,等等我!”莫幽篁与苏清弦对视一眼,忙跟上前去。
叶怀策本来带着两名鬼道弟子正准备前往城东的龙隐山庄,冷不防听到呼唤,转身便望见顾思悔奔来,顿时便停下脚步,朝顾思悔迎上去,面上也是喜不自禁,他见顾思悔浑身是伤,不禁又惊又怜,急声问道:“是谁伤的你?要不要紧?”
顾思悔忙摇头:“不要紧,都是小伤。”又问叶怀策道,“我们正准备去摇光阁,你要上哪儿去?”
叶怀策脸色看起来很是疲惫,眉间还带着隐隐忧虑,他看了眼顾思悔身后的莫幽篁与苏清弦,朝他们轻轻颔首,勉强露出笑容,算是打招呼。
莫幽篁自然清楚叶怀策的身份,他看了眼跟在叶怀策身后的两名鬼道弟子,见他们都一副警惕神色,手中也不禁按紧腰间的兵器,冷哼一声道:“叶公子,你该不会是又奉你那位叔父大人的命令,要去做什么坏事?”
那两名鬼道弟子听闻莫幽篁语气不善,顿时亮出兵器用来防备,跟在莫幽篁身后的几名幽冥宫弟子亦纷纷拿出兵器,执戈相对。
顾思悔还没弄清楚状况,看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形,莫名其妙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幽篁紧紧盯着叶怀策,不怀好意道:“这位叶公子正是湄水城太守的亲侄儿,要不是我爹交待不准我跟你动手,今天我就要你的小命交待在这儿。”
苏清弦闻言,不禁眉头微皱,没想到叶怀策竟还有这层身份,他开口问道:“莫非你的叔父柳安闲也是鬼道中人?”
顾思悔也不禁大吃一惊,拉着叶怀策的衣袖追问:“幽篁说的可当真,你真的跟那个太守是一伙的?”
叶怀策被问得焦头烂额,他先示意身后的两名鬼道弟子收起兵器,又对顾思悔二人解释道:“我与他的确是叔侄,他本叫叶奔痕,是鬼道的护法,后来阴差阳错,才会来湄水城当太守。”
顾思悔跺脚急道:“你怎么能跟他是亲戚,这个人实在是太坏了!”
苏清弦见叶怀策神情即尴尬又难受,便对顾思悔以眼神示意,顾思悔便撇撇嘴,不再抱怨,苏清弦犹豫了下,又问道:“不知你们鬼道的鬼王现今如何?”
叶怀策闻言微微一怔,看了眼莫幽篁,莫幽篁便接口道:“鬼王本来要去找叶奔痕算账,结果反被他打伤,幸好我们及时赶到把他救走,否则就被叶奔痕给杀掉了。”
顾思悔与苏清弦听得隐隐心惊,洛恨骨身负鬼道与上清门两派绝学,竟然都不是叶奔痕的对手,他们从未见过叶奔痕亲自出手,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叶怀策望着顾思悔,心中愧疚不已,没想到竟会把他卷入如此危险的事情中来,可恨自己竟不能保护他,他轻轻摸了摸顾思悔的脑袋,轻声道:“我还有事情要办,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顾思悔听话地点点头,闷闷不乐地看向叶怀策:“你真的要帮你叔父做坏事吗?”
叶怀策温柔地凝视着顾思悔,轻轻摇头道:“他虽然是我的叔父,但我保证绝不会帮他做坏事。”
顾思悔这才露出笑容,叶怀策的神情也稍稍舒怀,对着莫幽篁与苏清弦点头示意,便带着两名鬼道弟子转身离去。
顾思悔一直在身后目送叶怀策的身影消失,连腹中饥饿也抛在脑后,莫幽篁对苏清弦小声嘀咕道:“我看思悔对这个叶怀策,倒比对你还上心,你就不生气?”
苏清弦眼眸微斜,淡淡回嘴道:“我看是莫公子生气才对。”说罢转身朝前走去。
莫幽篁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看着苏清弦清冷的背影,暗自腹诽道,没想到这个闷葫芦还挺伶牙俐齿,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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