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无休无止,破败的龙隐山庄内,一场恶战正激烈进行着,顾思悔与苏清弦二人合力力战十余人,场面胶着,胜负难分,然而毕竟二人势单,架不住十余人轮番拼杀,渐渐便有些势微。
言灵均被两名黑衣人逼至墙角,欲逼他就范,言灵均身上已有七八道伤口,眼看难以自保,他决定奋力一搏,险中求胜,趁黑衣人不备,脚下奋力一跃,攀上墙头,刺客以为他要逃走,便纵身扑上去要拉住他的脚踝。
言灵均却反身一跃,落在两名刺客身后,探剑而出,正好刺中其中一名刺客肩膀,那人应声倒下,另外一个急忙挥舞着大锤砸向言灵均胸口。
言灵均却不躲避,反而迎将上去,在大锤即将落在胸口的瞬间,折腰而下,一剑砍在刺客的腿上,刺客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叶奔痕与言青阳并肩站在雨中,静静看着言灵均独自击败两名刺客,叶奔痕的脸上露出微笑:“不愧是言家的后人,此子风范颇有其父当年遗风。”
言青阳望着言灵均满身是血,已然精疲力竭,可眼眸中却满是血性,仿佛非要战死才罢休,想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自己的大哥,又何尝不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想到此处,言青阳心中一阵隐痛,他皱着眉对叶奔痕道:“大人是否可以放过灵均了?”
叶奔痕眉眼带着温和却令人生畏的笑意,示意随身护驾的一名黑衣人前去将言灵均擒住。
黑衣人领命上前,径直朝言灵均走去,每个人都看得出,言灵均已经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黑衣人便索性连兵器都没有拿出来,试图空手便将他擒下。
谁知就在黑衣人触碰到言灵均肩膀的一瞬间,言灵均猛然爆发,扔开长剑,竟然扑上去将刺客牢牢抱住,大喝一声冲进庭院正中十来个刺客的包围。
那刺客不防,被言灵均当做肉盾撞进包围圈,瞬间便被十余柄兵器割得鲜血淋漓,毙命当场,言灵均的身上虽然也被划了几道伤口,好在性命无忧。
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正好打开一个缺口,三人迅速交换眼神,齐齐朝缺口冲去。
刺客们见他们打算要逃,忙合拢收围,纷纷追上去,顾思悔的腿上受伤,血流不止,脚下稍慢,便有一命使枪的刺客提枪刺来,枪口上的红缨在雨中飞快旋转,犹如在雨中盛放的血花。
眼看枪头就要刺入顾思悔的后心,突然一只手臂伸来挡在顾思悔背后,紧接着银枪便扎入另外一个胸膛,枪头拔出,鲜血喷溅,瞬间将整个雨幕都染成血红。
顾思悔回头一看,猛然惊呆,顿时大喊一声:“灵均!”便回身接住言灵均即将倒在地上的身躯,鲜血顺着衣衫浸染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
苏琦在墙角处看得目眦欲裂,奋力吐出口中的布团,朝刺客们大喊:“你们这群混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言青阳站在雨中亦看得真切,那柄红缨枪将言灵均的胸膛刺个通透,也仿佛把他的心戳了个窟窿,他的心剧烈颤抖起来,眼见黑衣众人不肯停手,他张口立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呵斥震得众刺客耳中轰鸣,不由纷纷住手,抬头望向言青阳,但见他双目赤红,双拳紧握,指尖已掐出血来,悲痛不能自已,众刺客心中不由生出惧意。
叶奔痕也没料到言灵均竟会舍身为顾思悔打下这致命一击,他知道言青阳与言灵均有血缘之亲,又有师徒之宜,如今眼睁睁看着言灵均死在自己眼前,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然而不论如何,叶奔痕都不愿再失去这次机会,他防备着言青阳,正准备下令杀人取剑,刚刚准备张口,冷不防一只匕首架在自己脖颈上面,冰凉的刀刃沾着雨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割破喉咙。
叶奔痕心下一沉,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去,但见柳辞婉满脸愤怒与痛切,一张苍白脸蛋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颤抖着声音道:“爹爹,让你的人退下。”
叶奔痕的眼神犹如鹰鸷般死死盯着柳辞婉,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伺机寻找机会夺下匕首,然而柳辞婉早已熟知他的路数,登时握紧刀柄,朝他的脖颈使劲儿摁了摁,顿时一缕鲜血沿着刀刃流下来,她一介弱女子,却咬牙发狠道:“你若再乱动,我便当真割下去。”
叶奔痕果然不敢再妄动,他瞥眼看着柳辞婉,声音冰冷缓缓道:“很好,你果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他挥挥手示意黑衣人尽数散开,又抬眼看向言青阳,指望他能够出手解困。
然而言青阳一双眼眸只落在满身鲜血的言灵均身上,他快步走上前去,触目鲜血淋漓,顿时颓然屈膝跪倒在地,眼中流出两行悔恨的泪水。
言灵均鬓发散乱地躺在顾思悔怀中,顾思悔失声喊道:“灵均,你不要死!”
言灵均却吃力地摇了摇头,无尽大雨从天而落,仿佛无止无息,他举起手臂朝天上划了一下,仿佛要接住什么似的,却又放弃了,低声开口道:“自古艰难唯一死,我并不怕死,只怕死在离家太远的地方,死后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他低声咳嗽两声,忽而笑了,眉眼弯起来,显得格外温柔,“这下好了,我就死在自己家里,再也不用担心了……”
言青阳闻言悲痛道:“灵均,是叔父对不起你!”
言灵均的眼神慢慢转向言青阳,看着他一贯温文的脸庞上此刻却狼狈失态,言灵均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到什么,他动了动嘴道:“我知道,这十年来你不肯教我上乘剑法,是怕我学会之后仗剑寻仇,然而我还是会来……”他喘息了两下,急促问道,“当年你在青妃陵中亲眼看着我爹死去,你为什么不给他报仇?”
言青阳听他质问,顿时浑身如遭雷击,连指尖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他望着言灵均面如死灰的脸颊,颤抖着嘴唇道:“灵均,我对不起你,当初杀死你爹的人……就是我……”他又接连摇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失手,我也没想到会杀死他……灵均,你原谅我!”
言灵均死死盯着言青阳的脸,突然哇地涌出一大口鲜血来,胸膛剧烈起伏,艰难抬起手臂指向言青阳,颤抖着嘴唇狠声道:“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肯教我剑法,原来是怕我杀你……”他又惨然冷笑两声,“可是……我又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亲叔叔……”
言灵均奋力仰起头看向顾思悔,仿佛用尽浑身力气抓紧他的手臂,双目几乎要溢出血来,拼命道:“思悔,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你回去告诉掌门…弟子言灵均私自下山,甘受任何责罚……只是身死在外,不能回去请罪,还望掌门…宽恕……”说罢,双手突然一松,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思悔抱紧言灵均的身躯失声痛哭,言青阳也顿时面色灰败,口不能言,只是怔怔看着言灵均再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躯体,任凭雨水冲刷。
苏清弦低着头,默默俯身合上言灵均尚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又抬头看了眼言青阳,他已经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悔恨不已,并不需要再加诸任何责罚。
正在这时,雨中忽然传来柳辞婉娇弱却坚强的声音:“顾公子,苏公子,你们快走!”她的脸上早已泪水涟涟,然而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深知自己父亲的为人,一定会寻找机会痛下杀手。
苏清弦虽然替言灵均感到悲痛,然而尚且镇定清醒,他轻轻扶起顾思悔,柔声劝道:“思悔,我们应该快点离开,灵均的后事就暂且交给言长老,他会妥善安置的。”
言青阳脱下外裳,轻轻盖在言灵均的身上,覆住他已经被雨水冲洗得苍白的脸颊,又俯身把他抱起来,一步一步朝后山走去,言氏祖辈世世代代都安葬在那里。
苏清弦看向柳辞婉与苏琦,苏琦大声道:“你们快走,这个恶贼既然不杀我,必定留着我还有用处。”柳辞婉也朝苏清弦以目视意,苏清弦便携着仍旧半怔半醒的顾思悔离开。
柳辞婉直待顾思悔与苏清弦彻底消失在视野内,才将匕首从叶奔痕的脖颈上放下来,叶奔痕冷哼一声,冷冷看了一眼柳辞婉:“我亲手将你养大,你竟然背叛我!”
柳辞婉却轻轻摇头,毫不在意叶奔痕的愤怒,幽幽道:“我自幼敬重你,以为你是个善良正直的人,没想到却做出这种卑鄙无耻之事,与其说我背叛你,倒不如说是你背叛这昭昭天理,来日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叶奔痕冷笑一声,俯身在柳辞婉耳畔一字一句狠声道:“我为刀俎,汝为鱼肉,何惧哉?”
柳辞婉顿时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恨自己竟没有早些发现他的真面目,白白害死这么多人。
苏琦在二人身后大声喊道:“柳姑娘,你别跟他说话,他就是个疯子!”
叶奔痕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朝龙隐山庄外面走去,黑衣人押着苏琦与柳辞婉跟在身后。
大雨滂沱,很快便将鲜血淋漓的地面冲洗干净,仿佛刚才的激烈战斗与死亡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偌大的龙隐山庄很快又重归平静,只有后山落叶倾覆的青石路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在踽踽独行,很快便隐没在苍雨漫烟中。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