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飘摇的柳府上下都点燃灯笼,喧闹声划破黑夜的宁静,洛恨骨正在房中拾起棋子,一枚一枚放进棋罐中,冷不防一枚棋子从指间滑落,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竟然摔成两半,洛恨骨微微颦眉,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叫嚷的人声,像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洛恨骨走到门口,正准备打开房门,去看个究竟,冷不防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急急打开。
迎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叶怀策,他浑身湿透,竟然连把雨伞也没有带,满脸焦灼,见到洛恨骨便疾步上前,仿佛是有急事,然而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洛恨骨料定他深夜前来必有急事,便安抚道:“怀策,你坐下慢慢说,不要着急。”
叶怀策却摇头道:“鬼王,我要向你禀报的事情,跟我叔叔有关。”话到此处,他的神情愈发焦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我叔父他利用城中所开设的赌坊,私下却给城中百姓放高利贷,若是百姓还不上,便强行变卖其家中财物,令其家破人亡。”
“什么?!”洛恨骨大惊失色,“奔痕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叶怀策点头道:“叔父命我帮助他打点赌坊事宜,我才发现其中内幕,所以我深夜来向你禀报,希望鬼王可以出面阻止他。”
洛恨骨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叶奔痕利用赌坊放高利贷,而他自己却又是父母官,为官又为匪,监守自盗,百姓纵然告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洛恨骨正在思虑间,忽然门外有下人急声唤道:“洛先生,不好了,苏老爷被贼人给杀死了!”
洛恨骨顿时心中一震,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问那下人:“你刚才说什么?”
下人也满脸惊慌,幸好说话还算利索,哆哆嗦嗦道:“我亲眼所见,苏老爷就躺在书房的地上,浑身是血,胸口上还插着一柄剑,已经没气了。”
洛恨骨顿时心中一阵剧痛,便要去书房看个究竟,不料却被叶怀策暗中拉住衣袖,又听叶怀策问道:“那我叔父柳太守,他可曾被贼人所伤?”
柳府下人都认得叶怀策是柳太守的侄儿,因此便如实答道:“柳大人并没有受伤,他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叶怀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他对下人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下人转身便走了,洛恨骨正想跟上去,却被叶怀策拉住,只听叶怀策急声道:“鬼王,这其中必有蹊跷,你不能贸然前去。”
洛恨骨心中满是对苏牧之死亡的悲痛,此刻被叶怀策点破,头脑顿时清醒几分,回身看向叶怀策,叶怀策朝外面张望一眼,关上房门,才对洛恨骨道:“鬼王请想,既然苏老爷被贼人所杀,叔叔却为何毫发无伤?况且苏老爷既然已经身死,叔叔为何还要命人去请大夫,多此一举?”
洛恨骨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奔痕是在掩人耳目,故意做给别人看?”
叶怀策深深看了洛恨骨一眼,沉声道:“鬼王,我为叔父打理赌坊账目,才发现他已经变了很多,虽然我不该怀疑自己的亲叔父,但是我仍然担心,他还会做下别的坏事。”
洛恨骨闭上眼,不敢再猜测下去,俄顷他轻声开口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牧之一眼,为他料理后事。”
叶怀策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既是朋友又是姻亲,鬼王也绝不会是只顾自己性命的人,他知道劝说无益,只好无奈点头:“鬼王既然决定,还望一切谨慎为上。”
洛恨骨颔首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牧之有一个儿子名叫苏琦,今天早上跟奔痕的女儿一同出门,二人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他,要他保护好自己。”
叶怀策心中一动,禀告道:“叔叔的女儿辞婉此刻正在摇光阁,不知为何被囚禁起来,至于苏小公子的下落,我却不知,不过我一定会命人暗中寻找,鬼王请放心。”
洛恨骨眉头一皱,没想到叶奔痕居然会囚禁自己的女儿,这其中必有隐情,他拍拍叶怀策的肩膀,轻叹道:“你跟你爹当年一样,都是正直又善良的人,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叶怀策闻言,心中不禁一暖,向洛恨骨匆匆道别,打开房门冒雨离去。洛恨骨目送叶怀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这才收回目光,神情变得沉重起来,走出房门向书房而去。
而此刻的摇光阁中,五层楼阁依旧辉煌灿烂,舞乐歌声顺着湖面飘向对岸,阁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坐落着一个小院,院门紧锁,小院又被分成两半,其中一边的房间窗户上,映着微弱暗黄的灯光。
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很干净,靠着墙的一张床榻上,柳辞婉和衣而卧,桌上摆放的碗筷一天都不曾动过,她望着绣着合欢花的蜜白色纱帐,心中仍然担忧苏琦一行人的安危,不知他们是否逃脱。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似有似无,在这黑夜中听来便有如天上落下的轻柔细雨,与摇光阁中供人取乐的丝竹之乐风格迥异。
柳辞婉心中奇怪,不知是何人在唱歌,她起身推开房门,走到院中,那歌声竟然是从隔壁的庭院中传来,柳辞婉心中一动,走到墙边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歌声便戛然而止,柳辞婉静静等待一会儿,墙壁的另一侧却没有半点动静,她见墙角放着一口大缸,缸中盛满水,莲叶浮动,她便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攀着墙壁朝隔壁的院子张望,目光落在坐在院中的那人身上时,心中顿时一震。
那是一个穿着石榴红纱衣的女子,低着头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她的周围盘旋飞舞着无数只萤火虫,仿佛漫天星辰,而她便如同坐在银河中的仙女,女子听见墙头动静,便抬头朝柳辞婉望过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容貌端华,一对眼眸却失去神采,虽然正对着柳辞婉,却仿佛要透过她看向不知的别处,她对柳辞婉的出现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半点害怕,俄顷便又低下头,开始轻声唱歌。
柳辞婉仔细听着女子的歌声,半晌忽然流下两行泪来,她所吟唱的歌曲,居然同母亲在她小的时候时常唱的歌曲一模一样,柳辞婉不知这个痴呆女子为何会唱跟母亲一样的歌,心中已然情不自禁对她生出几分亲切。
柳辞婉见女子跟自己一样,被关锁在小院中,甚是可怜,便生出要救她出去的心思。柳辞婉观望整座院子,见隔壁的墙角也正好有一口水缸,可以供人垫脚,她便踩在自己脚下水缸的边沿处,奋力爬上墙头,又顺着墙根滑下来,摔落在草地上,幸好没有受伤。
柳辞婉走到女子身边,女子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身边萦绕的萤火虫纷纷避让,她蹲下身,让女子的目光与自己对视,轻声问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女子只是呆呆望着柳辞婉,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她心中是答应还是拒绝,柳辞婉扶起女子,女子便听话地跟随她,也不反抗。
柳辞婉带着女子走到墙角,扶她站到水缸上,自己先爬上墙头,又把女子拉上来,那女子不知为何,浑身竟然柔弱无骨,全凭柳辞婉拉扶。二人跳下墙外的草地,此处正好在湖边,远离灯火通明的殿阁,柳辞婉瞧见湖边的柳树下正好系着一条小舟,正好可以泛舟渡过湖面,抵达对岸。
不知何时云收雨霁,一轮明月挂在空中,静静照在湖面之上,柳辞婉与女子相对而坐,小舟悠悠朝对岸驶去,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散发着莹莹碧光,掠过湖面追随女子而来,如同轻盈的碧纱河灯,尾随在船后。
柳辞婉抬头望向越来越远的摇光阁,黑夜中浮动在湖上金碧辉煌显得不真切,仿佛是海市蜃楼,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摇光阁定然不是寻常歌楼,说不定爹爹与锦娘在摇光阁暗中还有其他隐秘事情。
正在这时,坐在对面的女子也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竟然开口出声:“你为什么要救我?”
柳辞婉心中一惊,抬头望向女子,不知何时她的眼神不再痴傻,反而清亮如水,望向柳辞婉的眼眸中,既有惊疑也有感激。
柳辞婉惊问道:“你怎么变得跟刚才不一样?”
女子轻声道:“你是指说我刚才的痴傻模样,那都是我假装出来的,若非如此,我恐怕性命难保。他们为了幽禁我,让我服下汤药,因此浑身无力,若非姑娘相救,我恐怕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女子言语间眉眼盈盈如水,轻缓从容,像是出自显贵官宦人家,柳辞婉便问道:“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女子抬头看向柳辞婉,月光洒在她绯红纱衣上,也照在她眉间淡淡的悲愁,女子轻声开口道:“我叫风青萤,我是前朝清平王的王妃。”
柳辞婉大吃一惊,手中的船桨顿时松落,湖水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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