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后奉真果真开始昏昏欲睡了。
临走前送药的小二问了句:“那位高个的道长是你亲哥哥吧?也只有亲妹子能这么疼啦。”
奉真委实呆了一呆。
“不是呀。”她挠了挠后脑勺说,“他是我师兄。”
“那道长可真是个好人呐。”小二两眼笑成一条缝说,“如此关照真是尽心尽力了。”
早就洗白白的奉真打着哈欠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像条毛虫一样拱进被窝里去。老实讲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睡这么大的床,睡前不左左右右打几个滚是对不起自个。她用乌龟似的姿势在被窝下边上下左右各滚了一遍,正要心满意足地去睡觉时,突然听见隔着被窝传来一声嗤笑。
蜡烛已经被她熄了,且她没有听到任何开关门或者脚步声,刚才那声嗤笑却不像听岔。
如果不是听岔那就意味着她床边上坐着一个人,很可能是个男人。
想到这一点她立刻全身僵硬汗毛直竖。
“怎么,还不出来?”男人的声音带着点调笑的意味,“不想出来?”
……居然是祁连韶的声音。奉真无法想象用这种调调说话的祁连韶表情有多魔性。
有只手落在她肩上,从肩上一路往下顺着侧腰摸下去,奉真犹如被火烫到一样蹭一下蹿到床头掀开被子。
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有着她十分熟悉的轮廓,重阳宫里穿上高阶弟子服饰的道长们都有这样的轮廓。
“你是谁?”奉真努力往角落缩。
那人手掌一番,一朵幽兰色的火焰便在他掌中呼地燃气,照亮了他的面庞。
“这回看仔细了吗?”他问。
事实上,摇曳的蓝色烛火远比不上人面熠熠生辉,明灭不定的眸子恍若一对燃着的琉璃般光华流转,如梦似幻。
没有了青黑的眼圈和风霜的刻痕后,眼前的祁连韶简直完美得像是精工细雕的瓷人,美得令人不敢触碰。
奉真看呆了片刻后,指着祁连韶怒喝一声:“呔!妖怪!你把祁师兄怎么了!”
“祁连韶”怔了一怔,就在这短短的晃神片刻,奉真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过跳下床榻。清醒过来的“祁连韶”怒不可遏地朝她扑了过去,奉真两条短腿哪有可能跑得过,对方鬼魅般的身影扑向奉真时丝毫没发出丁点声响。奉真只觉得脖子后边一凉整个人身体就腾空了,她立时哇哇大叫起来。
“安静点!”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奉真身后传来,奉真眼角瞧见一只雪白消瘦的手往自己脸上盖过来,立刻开始闭住呼吸。
毕竟呼吸吐纳对修道者而言是习武的基础,即使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掌握龟息之术,吐纳节奏超乎常人,那么只超出一点点那都是可以做到的。奉真深深记得她被拐走的那天就是在师父被人群挤到看不见时她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迷晕的,因此看见女人的手向她盖过来就不顾一切地闭上了鼻息。
女人白如骨瓷的手死死捂住了奉真的口鼻,掌中涌出一股子紫色的雾气。知道感觉手里提着的小姑娘已经没动静了女人才松开手,然而就在她松口的瞬间那本来一动不动的女孩来了个鹞子翻身从她手中跳脱起来一脚踹中了她的鼻子。女人哎哟一声嚎叫起来,奉真自己也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头晕眼花。
“该死的……”奉真听见女人这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心知不好,强撑着连滚带爬又要跑,然而对方哪儿能容她得逞,长臂一捞就把小姑娘重新提溜起来,将人脸转过来啪一声就是一记耳光。
“这是叫你知道厉害,长长记性!”女人凶神恶煞的面孔让她在奉真眼里一丝美感也无,只剩下蔓延扭曲的憎恨和恶意。奉真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不动也不说。女人冷哼一声转身抬步要走。
嘭的一声炸响大门洞开,女人身影迅疾无比地掠向一边,然而等她站稳了低头一看,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眼珠一转将视线投向门口,身材高挑的道士不紧不慢踱进屋里,胳膊上挂着一脸懵的奉真。
有个少女的面庞在门框边上一闪而过,女人冷笑了一声。
“奉真,你脸怎么肿了?”祁连韶低头皱眉问道,懵懵的奉真终于晃晃头清醒过来,指着靠墙站着的女人喊道:“是……是她打的我!”
“那就打回来!”
祁连韶放了狠话,鞭如惊雷游龙直直窜向屋子那端的女人,女人敏捷地稳稳侧开身任铁鞭砸中墙壁哗啦一声碎砖四溅,那鞭竟硬生生地在墙壁上砸出了一个浅坑。忽而铁鞭又似活蛇嘶嘶作响横扫而来,女人将腰肢往下折去,铁鞭擦着她的衣料草果呼呼作响。才躲过这一招那鞭仿佛自知断她后路一边又擦着头皮绞向她脚下,哐当一声把还未站稳的女人绊倒。这看似沉重无比的铁鞭有着可怕的灵活性,就在女人奋身跳起时嗖嗖几声脆响缠住了她的腰。祁连韶一拽一扯直接将她整个拖了过来哐当一声撞碎了桌子,祁连韶将长腿跨开凌驾于女人之上,卡擦两声将其双手反剪背后,膝盖死死顶住了女人的背心。
这女人已经满头大汗面孔扭曲,无论怎么扭动身体都无济于事,祁连韶抬头对看呆的奉真道:“来,扇她耳光!”
奉真迟疑了那么一下下,然后果断出手,小小的巴掌也能在女人脸上扇出啪一下清脆声响。
祁连韶看着两手绞在一起的奉真又问:“不打了?”
“嗯,一下就一下。”奉真一本正经地绞着手说。
冷不丁噗一声响祁连韶身下那女人消失不见,祁连韶立刻挡在奉真跟前,然而并没有以任何预料中的攻击发生。
窗口几乎被一大团摇曳生辉的雪白大尾巴挡住了,奉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画面,一个身材纤细凹凸有致的白衣女子稳稳地半蹲在窗沿上,姿势如此随意却可以这样优雅,背后几条毛茸茸白花花的大尾巴慵懒地摇晃着,奉真仔细数了数,八条,正好八条。
“其实我并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哦,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听说你姓祁。”女人莞尔一笑开腔道,“这么长的时间过后你实在变得太多了,凡人的肉躯果然经不起摧残。”
“别废话了,说重点。”祁连韶挺直了腰背说。
“我有个建议,一个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的建议,既然你喜欢长话短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女人冲着她眨眨眼又望向祁连韶说,“把那个女孩交给我,我会把你想要的人头一个一个作为交换给你,你看这样如何?”
“且不说这么复杂的事其中要经过多长时间多少波折才能完成,就说说你吧,明姝。”祁连韶微微眯起那双极具威慑力的眸子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觉得交上几个人头就能平息千百年积怨纷争解决一切并且没有后患?要人头的是我,是我!!因着这一层,要取我命的人就不会死绝,哦,他们并不是人。”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想怎么样?”她轻声问。
“交出你的人头,那就是现在我想要的。”祁连韶慢慢踱开步子走向窗口,“现在这里的是你的□□而不是本体,我早就看出来了。”
“是啊,不然怎么会被你那般折辱?”女人冷笑一声说,“难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吗,你有我想要的,而我……”
“而你给不了我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至少我能知道那是什么吧?”
“平静。”祁连韶的声音异常平静,然而突然发出的暴喝让其他所有人心神为止一震:
“现在给我消失吧!”
哗啦一声爆响后,整个窗户几乎被猛劈下来的长鞭破坏成了两截。破坏折断的木料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奉真瞪圆了眼睛张大着嘴彻底傻了。
祁连韶站在原地仍在喘气,秦昭从门框边怯怯地探出头来望着他的背影,没敢开口。
但是奉真发现了她的存在。
“你是谁?”奉真扭过头去望着她问,“干嘛探头探脑?”
“啊……?我……”秦昭呵呵傻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说,“我和这位道爷一起的。”她用手指了指祁连韶压着嗓音说。
奉真皱了皱细细的眉,然后快走几步扯了扯祁连韶的道袍。后者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她。
“师兄你在想什么?”奉真费力地仰着头望着祁连韶问。
“……抱歉。”祁连韶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了笑蹲了下来,“我刚才吓到你了?”
“没有。”奉真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嘟着嘴说,“那种程度,吓不到我。”
“……噗。”祁连韶忍住了没笑出来,然后他迅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道,“这个就不用骗我了吧?”
“……我真没有!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吃惊,师兄……好强。”
“那个算什么,雕虫小技罢了。”祁连韶又勾了勾嘴角,然后视线一转看到了门口畏畏缩缩的秦昭。
“我们要去终南山。”他说,“你要如何,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