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岛一(1 / 1)

玩偶岛一

2017年11月28日

柏寒对墨西哥城的第一印象来自墨西哥鸡肉卷,其次才是楚妍和叶菡带回的玉米片仙人掌蜜饯、陶瓷衣裳,偶尔从新闻联播中听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总是和“偷盗、抢劫和绑架”之类字眼联系起来的;真正踏上城市中心广场的时候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这里并不算大,广场中心竖立着一面巨大的红白绿国旗,被风吹动时国徽非常醒目;四周挤满了穿着绚丽服装的游人和摆地摊的小商贩,视野中有不少头戴斑斓羽毛的印第安人。

不少荷枪实弹的警察围在车旁警戒,倒令人更加紧张。

东面矗立着灰墙红窗的墨西哥国家宫殿,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对面是政府办公大楼,北面则是拉丁美洲最大的天主教堂——首都大教堂,看起来古老神圣,有点巴洛克风格——柏寒早早在楚妍送给自己的城市画册中欣赏过它的风采了。

“真到墨西哥了,天啊,真到墨西哥了”最近的新人鹦鹉般重复着这句话,神经质地东张西望;另一个在列车上自我介绍是外科医生的新人则是最镇定的,翻来覆去打量脖子上的车票,其余新人们有的将信将疑,有的战战兢兢,还有人打算逃跑。

没人顾得上他们。

按照事先分配好的,一等座二等座立刻分头打探前往玩偶岛的途径和信息,把手中美元换成墨西哥通用比索,再采购手机和电话卡;三等座徐海鹰冷着脸留在原地看着行李和新人。

柏寒一直以为自己口语还过得去,只不过上个公司没用武之地而已,此时却被面前这位当地大叔西班牙语夹杂英语的古怪发音惊呆了:“excuse me?”

大叔比她还着急,半天才冒出一句句:“japanese?”

“nono.”柏寒指着自己,“chinese.”

还是沈百福聪明,直接拽住个举着小黄旗带团参观广场的导游,后者满口广东味标普。

“玩偶岛?

公仔?”

这位同胞挠挠头,疑惑地说:“哪有这个地方啦?

墨西哥我带了两、三年,很熟啦,没有的啦?”

沈百福直接递过去盒中华,“哥们,我们有急事,非得去这里不可,您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

广东同胞相当热情:“出来都是自己人啦,客气什么啦?”

玩偶岛在我们世界是很有名的灵异景点,在这个世界却没人知道?

柏寒沉住气,踱到两人身边摆满手工围巾的地摊旁打量。

“没听说过?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公仔岛。”

这位同胞电话一挂,摊开双手:“兄弟,你们是不是刚来?

我给你们介绍个团吧?”

第二位年纪大些的导游也茫然不知,好在他身旁一位粗通英语的墨西哥大叔帮了忙。

“isla de las muecas?”

他皱着眉头问,指着广场南方。

“从这边出去,霍奇米尔科之间有个teshuilo湖,分布着很多独立的小岛,被统称为漂浮花园,xochimilco。

听说其中有个小岛确实扔着很多玩偶,不过早年死过不少人,很不吉利,本地人都很少过去。”

一定是这里!柏寒和沈百福异口同声:“对对,就是这里,请问怎么能去?”

“那里是私人领地。”

大叔摇摇头,一副不愿沾惹的模样,“我只是早年听说过,其他都不知道。”

去换钱的小雀斑几人还没回来,两人直接塞过去几张绿色美钞,总算从大叔手里要到个号码:“这是我朋友,可能认识岛主,祝你们好运。”

不过大半个小时,乘客们就站在迭戈·贝拉斯克斯——玩偶岛主人——面前了。

这是位四十来岁的男子,白肤棕发文质彬彬,显然受过高等教育,更像美国人多于墨西哥人。

他疑惑地打量面前风尘仆仆的异国客人,英文非常流利:“我能为你们做什么,我的中国朋友?”

“贝拉斯克斯先生,我们想登上玩偶岛,isla de las muecas,就今天。”

梁瑀生开门见山地说,从背包取出大叠美钞和比索。

“听说那里属于您,还请您帮忙。”

尽管已经在电话里得知这个要求,迭戈依然连连摇头,非常坚决地双手抱胸:“很抱歉,我不能同意。”

“如果回到两百年前,我一定很欢迎阁下来玩偶岛做客——那里世世代代属于贝拉斯克斯家族,始终是漂浮花园最璀璨的明珠;可惜岛上出了变故。”

他不容反驳地摇头,“封闭很多年,根本不对外开放。”

“各位来自中国的朋友,日月金字塔和大神庙都很受欢迎,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墨西哥城最好的酒店和司……”

梁瑀生盯着他的眼睛:“岛上发生灵异事件了吧?

我是说,出现了鬼魂,杀死不少人。

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削铁如泥的刀剑、古老枯黄《金刚经》、朱砂绘就的黄纸符咒、墨绿念珠和十字架……蓬莱乘客最不缺的就是什么开过光的佛珠十字架之类,挡不住阴魂野鬼,安慰安慰自己总是好的——贝拉斯克斯用震惊的目光打量众人。

“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柏寒朝小雀斑努努嘴,“她上个月来墨西哥旅游,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故事从小雀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格外曲折。

“在附近小岛游玩的时候,我不小心落水了,在漆黑水底看到有几个会动的布娃娃,还朝我游过来。”

她演技还不错,说着说着脸都白了。

“同伴把我捞上船,当晚我就发高烧,每晚都做噩梦,梦到会动的布娃娃朝我笑。

回到中国我父亲替我请高人施法,查出是被邪灵附体,必须回到沾染邪气的地方才行。”

梁瑀生接口:“七七四十九天她就没救了:找到我们的时候迟了点,今天是第四十三天了。”

脸色发白的贝拉斯克斯先生胸膛不住起伏,却没有斥责“荒谬”,显然对那座岛有阴魂作祟心知肚明。

柏寒这么想着,只见小雀斑眼圈都红了:“贝拉斯克斯先生,我请求您,救救我的命!please!我的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一个小时之后,软心肠的贝拉斯克斯先生已经带领众人乘船穿越teshuilo湖泊了。

“最多十一点半就能到了。”

他指着前方水路,抬头望着太阳:“我带你们在岛上看看,刚好傍晚来得及赶回来。”

我们可不打算回去——坐在船舷的柏寒并没说出口,转而把注意力放在身周棋子般星罗密布的小岛上。

一座座小岛像是树木和泥土经年累月堆积而成,岛上种满柳树;每当凉风吹过,千条万缕碧绿丝绦便在水面拂动,倒像烟雨江南。

“看,南瓜。”

柏寒指着刚刚经过的小岛喊着,上面长满一大片新鲜蔬菜瓜果,“好像还有辣椒,那是什么菜?”

坐在身畔的梁瑀生呵呵笑,“还不错,能直接下锅了。

哎?”

连忙掏出几张比索递过来,柏寒伸着脖子瞧:前方岛边摆满竹篮,穿着艳丽花裙的妇女热情招手。

煮玉米、佛手瓜和夹着小番茄的玉米牛肉饼,居然还有辣椒啤酒——红彤彤满满一大杯相当过瘾。

前面一条绘满花纹的木船甚至停在岛边小歇,游客弹起吉他,歌声从水面传扬很远。

“这边是商业区,很繁华的。”

贝拉斯克斯先生自豪地向异乡来客介绍,“再过去就要冷清了。

对了,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是在哪里落的水?”

小雀斑机灵地指指前面:“当时我吓坏了,什么都记不清,再往前一点才对。”

半个小时之后,视野中已经没有其他游人了,只能容纳两条木船并肩而行的水路空荡荡的,四周静谧无声。

载着二十二名乘客(有两名新人拒绝集体行动)的大船吃水很深,几位船夫体力渐渐不支,木船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给我们讲讲玩偶岛的事吧。”

柏寒始终学不会那个绕口的墨西哥名字,只好放弃努力:“您不是说,两百年前那里还很安全吗?”

站在船头眺望的贝拉斯克斯先生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曾曾曾祖父朱利安·贝拉斯克斯和我现在一样大,只有三十九岁。

当时他的儿子约翰,也就是我的曾曾祖父十四岁,妻子去世十年了。”

“当时的玩偶岛是附近最受欢迎的岛屿,到处种满树木和鲜花,岛上建着二、三十栋木制别墅和双层木屋,还有几艘很别致的船屋,什么露台秋千儿童乐园都有。

很多游客从全国各地慕名前来,一口气住上几个礼拜;每天十几艘木船从墨西哥城运送游客、新鲜食物和日用品之类过来,再把离开的游客运回墨西哥城。”

“四月份的一天,一位二十五岁的美丽女客像其他游客一样找到墨西哥城中的朱利安预定别墅,准备在岛上度个长假。”

贝拉斯克斯先生没什么感情地叙述,仿佛说的不是自家事情:“他们就这么一见钟情了,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彼此相爱,再也不想分开。

朱利安亲自驾船带着这位女客人到岛上,挑选最僻静的一所别墅安置——哦,对了,她叫米娅。”

“朱利安和米娅度过了最浪漫甜蜜的时光,不少游客见过他们挽着手在岛上散步,或者乘船去相邻岛屿以及其他城市,逛一段时间再回来。”

“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我的意思是11月份,某天朱利安单独返回墨西哥城,把她一个人留在岛上。

当时刚好是亡灵节,岛上大部分游客都回到城里狂欢去了,没什么人在。

朱利安回来的时候,米娅已经死在别墅里:有歹徒侮辱了她,又把她的尸首斩成很多块。”

要不要这么凶狠?

怪不得阴魂作祟。

柏寒一阵反胃,其他同伴也脸色不好。

贝拉斯克斯先生继续讲述:“朱利安当场就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却发现米娅的尸首不见了,地板上只有大滩血迹。

那时候不像现在,打个电话什么的很方便,等他报了警、警察再到岛屿封锁现场什么的,完全找不到凶手的踪影,事实上朱利安被列为最大嫌疑对象。”

“没有尸体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线索,就连米娅的尸体也不见了,警察足足折腾几个月什么都没找到,甚至不能断定米娅已经死亡,只好把朱利安放出来。

米娅的父母就此起诉朱利安,事实上还没收到传票,朱利安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一个月之后就病重去世了。”

这个故事显然并不美好,众人面面相觑,耳边只能听到木桨拨动水花的声音。

“岛上的玩偶是哪里来的?”

梁瑀生迷惑不解,“听起来和朱利安米娅根本没有关系。”

“哦,还没有说到这里。”

贝拉斯克斯先生耸耸肩膀,“米娅有个非常别致的布娃娃,是父母送给她的七岁生日礼物,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朱利安当然见过,事实上他离开那天就是在其他城市见到和米娅布娃娃非常相似的一只,买回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那只没送出手的布娃娃还和从米娅得到的乱七八糟一起摆在他的故居地窖里呢。”

柏寒忽然想到什么,“那米娅自己那只呢?

和岛上玩偶有关吗?”

“当然。”

贝拉斯克斯先生毫不迟疑地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米娅被害那天还有几位游客在岛上,被警察问话的时候都很害怕:他们见到一个布娃娃大步奔跑,就像追着什么似的——它前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会不会是恶灵附在布娃娃身上杀死米娅?

不等众人发问,贝拉斯克斯先生就继续讲下去:“岛上其他玩偶也是这么来的:失踪也好死亡也罢,大多数游客纷纷带来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啊玩偶啊放在岛上,希望米娅早日归来,或者索性安息——他们不知道几位游客在这座岛上见过会奔跑的布娃娃,却在岛上互相串门的时候见过米娅把布娃娃摆在客厅里,就像是个活人似的。

一传十十传百,很多附近游客也带着玩偶或者布娃娃来纪念她。”

“可惜米娅显然没有安息。”

他垂下头盯着前方空旷的碧绿水域,“三年之后,人们慢慢把米娅的事情遗忘了,朱利安的儿子约翰,我的意思是我的曾曾祖父迫于生计所限,不得不重新开放岛屿,请人帮忙打理。”

柏寒看看梁瑀生,又看看沈百福:这回一定出事了。

果然贝拉斯克斯先生黯然说:“第一天萧条得很,岛上只住了七家客人,我的意思是感谢上帝,客人还不算多。”

“第二天约翰载着新游客、玉米饼啤酒之类从墨西哥城开船过来,就像他老子朱利安做过无数次那样。

踏上岛屿第一步,他就感觉不对,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儿,于是约翰壮着胆子带着船夫朝最近的一间别墅走去。”

“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一家四口都死了,被血淋淋地斩成碎块,就连他们的大丹犬也没能幸免,其他六家游客也一样。

从那以后这座岛就彻底封闭了,再也没有对外开放过。

好了各位,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顺着他手臂望去,前方果然出现一座青翠静谧的岛屿;如果不是树梢枝条挂着十几只大小各异的玩偶,它看着和早先经过的诸多岛屿没什么不同。

一阵寒风吹过,玩偶们纷纷跟随着树枝摆动起来,热情地欢迎着久违了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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