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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原树海六(1 / 1)

青木原树海六

2017年4月27日

远远望到树干上残留一圈铁链的大树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望着树下那堆被自己细心铺盖的枝叶,柏寒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毫不起眼的墓穴下面居然埋葬着那么庞大强壮的野兽;正仔细打量树干和铁皮上犹如刀刻斧凿般密布的爪印齿痕的梁瑀生却神色郑重,喃喃说:“好家伙。”

早餐是在旁边干净的空地上进行的。

奔波半夜的两人胃口很好,相对狼吞虎咽。

“鸭蛋黄你们也不吃啊?”

想用蛋黄喂小蛇的柏寒发现它们依然理也不理,只好放进自己嘴里。

“它们好像不吃凡间的食物。”

“人家可是希腊神话里面的美杜莎。”

嚼着肉松面包的梁瑀生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两只懒洋洋的小蛇——每逢休息柏寒就把短剑取出来让它们透气,“当然只吃从泰坦秘境带回来的花瓣,喝蓬莱下的雨水。”

蓬莱可是高悬海面的孤岛。

“黄河之水天上来,蓬莱之水海上来,无污染纯天然。”

柏寒信口开河,发现自己把他干粮吃了不少有点内疚:“你还够吃么?”

梁瑀生拍拍背包,“有的是。

对了,柏寒,你得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好好和那只大狗商量商量,把它带回去。

千万不要说什么你跟我走或者你跟我签订契约,我才把你带回京都这种话,有灵性的动物很敏感,很容易闹僵。”

不仅仅闹僵而已,它压根不会答应——柏寒记得大黑狗眼中的愤怒和轻蔑,沮丧地望着被晨光照射时十一郎消逝的地方,“还是你厉害梁哥,还会拍马屁。”

梁瑀生大笑起来,顺手拧开水瓶。

“那怎么办?

柏寒,不好好哄哄人家不行啊,再说十一郎比我大两千多岁呢,我把他当前辈看。

他身上有种古代武士一往无前的感觉,非常震撼。

说真的,对十一郎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柏寒对他本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梁哥,如果是你,你怎么和那只大黑狗沟通?”

梁羽生脸色慢慢郑重。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把它当成动物,当成朋友看待,就一句话,以诚相待。”

他看看那个被树叶覆盖着的土丘,仰头慢慢回忆:“柏寒,动物比我们聪明得多,尤其它死了那么多年,什么也瞒不过它。

我记得你说过它好像没离开过京都乡下?

你可以转弯抹角的试试,带它出去走走。

比如说,先带它回家去,如果它的主人不在世,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它的主人还在,就很麻烦了。”

柏寒竭力回忆着梦中情形,只记得当时京都远没有现在发达,住宅也矮小简陋,而且当时电视新闻应该是在和国外打仗。

“应该是1945年左右,没错,我记得看到小田切助的作业本了。”

“那就是72年前。”

梁瑀生顿时轻松不少,“那个小孩是8岁对吧?

按说有可能早就去世了。”

那样可就太好了。

两人细细讨论,柏寒甚至取出笔记本记录重点:大黑狗小田切贡,京都寻找小田切助,男,80岁……

梁瑀生把周围草草收拾,又摘下干净树叶铺在地面,见她如临大敌般默默背诵不禁笑了:“柏寒,别太紧张,就当和它聊聊天。”

“能不紧张么,今天都第六天了。”

柏寒泄气地把本一拍,“这里到京都还得半天,还得留出回来上车的时间呢。”

“不用怕,来得及。”

梁瑀生笃定地说,“我陪着你。”

尽管他这么说,枕在背包上望着头顶密不透风绿叶的时候柏寒依然紧张的要命。

如果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最迟不能超过后天——还得留出往返京都的时间呢。

她忽然侧身望向梁瑀生:“第七天任务结束后还可以回来吗?”

虽然两人并肩而卧,中间却隔着火把兵器和两条小蛇,倒也并不尴尬。

梁瑀生也侧过头来,“我也只在那一次回去过。

修罗战场里倒是没太大变化,因为是夜里,依然到处是阴魂野鬼,没比第七天轻松多少,好在有高蓝山在。

那两天闲聊,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以前听别人说过,第七天以后最好不要再回去,有时候会遇到群鬼暴动的情形,有时候会有邪门的事,具体他也不清楚。

高蓝山的意思,蓬莱不会特意留下便宜让我们占。”

柏寒睁大眼睛:“暴动?

邪门?”

“别想了,他和我不都没事吗?

偶然吧。

你这两天搞定就好了。”

他说得相当轻松。

嗯,我必须在今天明天处理好才行。

柏寒这么想着命令自己快睡,闭紧眼睛开始数绵羊;可如何说服大黑狗和只有两天时间交互出现在脑海里,柏寒躺在落叶上辗转反复迟迟不能入眠。

如果这次还不行怎么办啊?

这个念头像雪地里的钉子突兀冒出头,怎么也无法消逝,心烦意乱的柏寒蹭地坐起身立刻听到他问:“柏寒?”

“我睡不着。”

她心浮气躁,拿起水瓶喝水。

梁瑀生也坐起身看着她,随意伸展胳膊,“对了,你哪个学校的?”

“北京魏公村。”

柏寒想也不想,“你呢?”

梁瑀生答:“圆明园技校,学金融的。”

北大金融系?

柏寒惊讶地长大嘴巴,身边这个男人和北大校园之间的差距就像此地和蓬莱一样遥不可及。

“我不信。”

她脱口而出,“你骗人。”

“这有什么可骗你的,我还琢磨你不像北理工的呢。”

他毫不在意地答。

柏寒歪头打量他,“那,你在哪个公司高就?”

“xx点评网,济南分部的。”

他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用过吗?”

时值2017年,智能手机没安装“xx点评网”的人并不算多,柏寒当然不在其中。

她疑惑地望着他从贴身衣袋里取出黑色钱夹抽出张名片递过来,低头细看果然印着“xx点评网”济南分公司市场总监梁瑀生。

“哎,那,xx点评网老板娘是不是桃花笔记的老板啊?”

“你也知道?”

梁瑀生接回名片小心收起,“老板水荣剑是我北大直系师兄,04年从美国哈佛留学回来创业,现在公司都上市了。

老板娘自己也开公司,桃花笔记火爆的很,小姑娘天天追。

我们各地分公司的都去过南京老板家里,人家孩子都三个了。

还不信?

柏寒,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柏寒躺回背包上侧身望着他,“你嘛,像个写武侠小说的,不是《七剑下天山》就是《云海玉弓缘》”

这回轮到梁瑀生惊喜了。

他也躺回原地隔着两把短剑望着她,满脸说不出的喜悦,“行啊小柏,你个90后看的书还真不少,现在小孩儿看金庸古龙的都少了,你还知道梁羽生,真不容易。”

看武侠小说有什么了不起?

我老爹连还珠楼主和王度庐都收藏全套好不好?

柏寒腹诽着又听他问“你还在北京吗”便答“没,我年前刚好辞职回杭州过年,没想到上了车就直接进任务世界了。”

“杭州可是好地方。”

他把手臂枕在头下笑着说,“我去过四次,和家里去过一次,大学和同学去过两次,前几年和我朋友又去过一次。”

是女朋友吧?

柏寒望着头顶树枝绿叶像把大伞遮在头顶,随口说:“以后你来杭州叫我,我带你吃小馆子去,外面那些大餐馆都不地道。”

柏寒是聊到西湖和雷峰塔的时候睡着的,梁瑀生在耳边抱怨游客太多,他们想照相都没找到地方。

她发现自己又站在睡着的另一个自己身旁,旁边梁瑀生看上去像是放下心来,也平躺着闭上眼睛——他显然也累坏了。

唯一清醒的只有两只小蛇,它们正盘绕在两人中间三把剑游动玩耍。

又是那道属于野兽的目光——柏寒豁然回身,发觉大黑狗正笔直站立在它的坟墓对面盯着自己,眼中满是防范和警惕,一条长长铁链把它的脖子牢牢拴在树干。

楚妍当时是怎么给珀伽索斯行礼的?

柏寒尽量友好地朝它走过两步,深深鞠了个躬。

如果大黑狗是个人类柏寒大概能看出他态度是不是好些,可惜对方面无表情,也只好自说自话。

“小田切贡,你好,我是柏寒,来自中国杭州。”

大四面试的时候柏寒也没用过这么死板的套话,可惜实在想不出其他开场白。

“我是4月22日也就是五天前到这里的,后天就可以从森林出去,真正离开这里要等到五天后的下午。

后天我打算从这里先去东京,然后直奔京都,嗯,你要不要一起去?”

大黑狗从容不迫地挪动步伐,走到距离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判断着她话语的真伪;几秒钟之后它点点头,慢慢把鼻子伸过来——柏寒像上次一样伸出右手,立刻感觉到它鼻尖的冰冷濡湿。

灵魂都是这么冷的吗?

柏寒想了想,“我没去过京都,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的主人小田切助,毕竟那是72年前了;我的意思是我会尽力,好吗?”

大黑狗眼中充满感激,轻轻舔舔她的手掌。

它个子可真大,蹲在面前和自己一样高,像山峦般威严和无法撼动。

惊叹的柏寒理理思路,诚恳地说:“小田切贡,其实我想向你道歉。

昨天是我太,太鲁莽了,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邀请你做我的伙伴?”

“我在一个叫做蓬莱的地方,其实是一座很高的孤岛,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隔两天就会下雨。

每隔十天就要坐着列车到某个地方执行任务,要做满十八场任务也就是一整年才可以回家。

有的任务我可以搞定,可更多的任务需要帮忙。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可不明白也没用,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家,就只能按照这上面的任务去做。”

她把脖子上的车票伸给它看。

“第一场任务是个非常庞大的公司,到处都是丧尸,也就是死去的人们爬起来反而要吃掉我们,最后一天我们从大楼里冲到车站非常惊险,我从头到脚都浇着死人血肉。

第二场任务是个游乐园,在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我还是第一次去那里,不过我们教科书上提起过:30年前那里死了十几万人。

那座游乐园到处是鬼魂还有布娃娃和巫婆,我拿它们没办法,要不是百福我就没命了。”

“百福比我大两岁,是哈尔滨人。

他生下来就哭,他爷爷只好带他去庙里求了串佛珠,所以他一上列车就带着守护神,很厉害,蓬莱的人都叫他福哥。

第一场任务我救过他,后面大多数任务都是他罩着我,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升级成二等座了,他的珠子不能动很吃亏。”

我为什么要讲这些?

柏寒也莫名其妙,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讲到上个任务了。

梁羽生说以诚相待,对方又是个不会说话只能聆听的动物,于是她真的一吐为快,把任务世界里出生入死的经历尽数讲了,惊慌恐惧也毫不遮掩。

“我也不知道弥尘大师现在怎么样,是活过来了还是~蓬莱就这点不好,每个任务世界只能停留十天。”

说到上个任务结尾她皱着眉头,给它看自己手腕上的墨绿手珠:“这个很管用,不过只能支撑一小会儿。

然后就是这场任务了,我一进来就和我的队友们失散了,把我吓坏了,好不容易才遇到梁哥,就是那边那个人。”

她朝自己和梁瑀生休息的地方指指,大黑狗也跟着朝那边望去——好现象,它很认真地听我讲话呢。

柏寒有了些信心,继续讲述:“这座森林里还有百福他们,两天之后我们会在外面汇合。”

大黑狗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柏寒,看得出它在思索。

于是她大胆地说:“从第一天到现在,我遇到很多敌人,最可怕的要数美杜莎,不过她是个很好的神祗,还把小青小蓝留给我,我很想念她。

灵异任务最强大的敌人要数鬼王,就是刚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两千多岁的妖怪,我们很多人都打不过他,最后还是百福的佛珠把它消灭了。”

“后面还有十二场任务,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敌人,前面的路很长很难走就好像翻山越岭。

我一直期待有个伙伴,能和我并肩作战,就像我和梁哥百福还有队友们一样。”

“小田切贡,你是我见过最强大最威武的动物,也是对我最友好的,朋友。

你愿不愿意和我并肩作战?

请你,请你考虑下好吗,如果你肯留在我身边,我想任何敌人都挡不住我们的脚步。”

热血好战、斗志昂扬和对战斗的渴慕从大黑狗眼中闪过犹如燎原烈火,柏寒只在跆拳道最强劲的对手眼中看过这种不死不休的光芒;可惜那光芒太短暂以至于一闪即逝,柏寒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大黑狗恢复冷静,甚至没有了刚才的友善温和,冷漠地瞧着她。

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脏碰碰乱跳,柏寒尽量冷静地思索,想起梁瑀生说“它没离开过京都乡下”,又说:“我有时也想,有得必有失,蓬莱虽然莫名其妙,不过也有好的一面。

我去了很多以前不可能去的地方,比如泰坦秘境。

那里的树比这里高得多,我可以爬上去住在树顶;那里还有珀伽索斯的绿洲,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地方,我从绿洲摘下好几株花,它们永远不会凋谢,还有珀伽索斯的羽毛和湖底鹅卵石,如果你肯跟我回蓬莱去都可以看到。

还有小青小蓝,它们是美杜莎的蛇发,事实上是它们把我带到你身边的。”

这次没用柏寒指点,大黑狗就扭过头去打量着沉睡的柏寒身边两只小蛇。

也许有希望?

“按照蓬莱惯例,二等座一等座的任务比现在艰难得多,未来会有更危险的地方和更强大的敌人等着我。

小田切贡,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当成最紧密的队友、我自己的兄弟来看待,每晚我都把你召唤出来陪你到处走走。”

她伸出一只手掌郑重发誓:“如果你受了伤面临死亡,只要我活着,第二天太阳落山我能再次把你召唤出来;如果我自己也死去,那我就会变成和你一样的存在,陪在你身边。”

“如果我们能成功度过十二场任务,我就带你回家去。

我家在杭州,那里非常美丽,有西湖还有雷峰塔和灵隐寺。

西湖很大,里面可以划船,可以在荷花莲蓬里穿来穿去,雷峰塔就是白娘子住的地方,很有名的,至于灵隐寺许的愿特别灵。”

抑制不住的憧憬和好奇从大黑狗眼底流露出来,它微微歪着头有点像小孩子。

“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带你去北京,我在北京生活六年。

我带你游故宫爬长城逛国博,还可以去天—安—门看升旗。”

受到鼓励的柏寒越说越是兴奋,指着梁羽生大声说:“他是山东人,我们可以去找他去,在大海里游泳,那里也有个蓬莱……”

失落消沉、遗憾乃至愧疚悔恨种种拟人化情绪突兀地潮水般涌现,在对面大黑狗身上汇聚成重重敌意。

柏寒敏感地停口,瞧着对面这只威武孤高的美丽野兽猛然扭过头去,再次脚步不停离开了。

“小田切贡~”这句话叫出口,柏寒发觉在面前的脸孔却是梁瑀生。

他有些焦急地打量着她,“柏寒?

醒了?”

她定定神,瞧着自己和大黑狗灵魂刚才停驻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嗯,我,我一直和它说话,说到现在……”

他递了水过来,“别急,慢慢说,你睡了七个小时。”

这么久?

柏寒看看表,果然下午三点半了,坐起身用湿巾擦脸。

“我一睡着立刻就看见它了,就在我们对面。”

她喝着冰冷的水,用了好一会儿才细细说完,有些紧张:“上次它就生气的走了,这次又~”

梁瑀生倒不这么想。

“柏寒,你做得很好,换了我也不可能表现更好了。

毕竟它有主人,又一心想回家去,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柏寒,你今天还能再找到它吗?”

“不能了。”

柏寒摇摇头,“我有种感觉,我不是随时都能见到它的。”

“那就好。”

梁瑀生抬头看看天色,有条不紊地说,“你休息下吃点东西,我们很快动身。

两次都是小蛇把我们带过来的,我有种感觉,一般人到不了这里。

还有两个小时天黑,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有守护神的同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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