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那么瞩目，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如常一样清清淡淡地站着，便已经瞩目了。
从前很多时候，他站在远处看着她，她就是这样的，不显不露，却能够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
如今她一回来，整个崇州的青年才俊都被惊动了，这些日子其实也有不少人跟他打听她的事。
可是他一点不喜欢，不喜欢别人打听她，也不喜欢别人向他打听她，可是他是她大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来问他。
江西珏的话像是忽然点醒了他一样，他忽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她这般优秀而耀眼，却总要属于一个人的，那个人是谁？
反正他知道，他是没有机会的。
他们都说崇州千金任凭他挑选，说他身份高贵，却唯独配不上她。
他看向江熹微，眼神万分复杂。
忽然就想到了人生初见，最早心动的那一次。
那是她刚回府的时候。
她被确认身份认回之后，伯阳侯没有立刻安排她和族里的人见面归宗，而是让她在外面游学，一直到她及笄那年才真的回来。
他还记得那年第一见到江熹微的场景，最是心动莫过那时少年。
街巷外，她扬鞭纵马而来，潇洒又恣意，明艳又秀丽，马鞭在她手里像是闺秀在后花园里折下的花枝，点缀着最是娇秀灵动的少女。
她一笑，稀薄的日光变得耀眼，绽放成缤纷的彩光。
她翻身下马而来，笑着走到看得怔怔的他面前，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笑靥如花：“请问公子，这里可是江宅？”
但那一切都已经随着时间而模糊，唯独当时心颤涟漪的那种感觉，清晰如初。
“大哥是想好了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江熹微打破了沉默。
他才恍然回神，心中无奈苦笑，往事不可追。
“我是早到了成婚的年岁，也该有一门婚事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他眼底的情愫，但是她这般坦然说出这番话，就算是她真的明白了什么，那估计也是要当做不知道的吧。
他是懂得的，也不去刨根问底追究真相，只是觉得这么久了，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该认了。
他有他的责任，应该走他要走的路。
只是还是很想知道，如果他成亲了，她会是什么表现，会是什么神色说什么话，他是不是也要得到一句她的“恭喜”。
一想起，便心中微涩，终究是要把一切都断了，成婚后他该有他的妻，便要把这些都舍去。
“那三妹妹……”本是想问她怎么看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合适，她现在的神色似乎也已经说明了她的不在意。
于是变成了：“那三妹妹有没有觉得可以值得托付的人？你也应该说亲了。”
这件事竟然是由他亲自提起的——她和别人的婚事，就像是他终于放手，并且把她推给别人，还要装作无所谓。
“我吗？”她好像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没有深思就说，“遇上对的人自然便是有的。”
他没有深问，免得更伤自己的心，其实也是大概是猜得到那个人的，他去京城的那段时间已经听过不少。
“那便好。”他收回目光，也从桌上拿了一幅画看，但是其实一眼都没有看进去，心里莫名的混乱着，也胡思乱想，目光根本就定不上去。
“大哥要是觉得难以抉择的话，我们都帮大哥看看吧。”说着，江熹微去接他手里的画，江云舒却忽然回过神一样，看着那双素白的手落在轴上，却松不了自己的手。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江熹微没说话，就偏头看着他，他在那样的视线里竟然有些想要闪躲，如玉温润的眼底泛着什么，又像是在劝她放手。
最后还是他放了手。
她说：“我也想看看未来的嫂嫂是什么模样。”
她把画在手中打开看了一会，回忆起什么似的，说：“这是崇州知州的长女高朔雪小姐么，我记得我之前有见过一次的，看着是和大哥你性子挺和。”
江云舒的视线忍不住落在画上去，脑中反复的都是她刚才那句话，她觉得高朔雪不错，觉得他可以娶她。
最后他没了心思再看这些画了，托辞几句离开了。
“是你把大哥惹不高兴了，本来今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要给大哥说一门好亲事的，现在都被你毁了。”等江云舒一走，江如曼就开始埋怨。
江熹微什么也没说，也走了，是和江云舒相反的方向。
其实他的心意她并非不懂，只是她本就无意于他，不必有过多牵扯，倒是他早早成婚了对他才是好的。
他跟季墨白不一样，所以她也不能用对季墨白的态度来对他，只能这样。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江熹微现在只需要等着窑口那边烧瓷，等东西都齐了就可以回京城了。
她不太想见到吴氏和江如曼，所以很多时候都自己出门去窑厂看，有时候一待就是半天，回来的时候还能经常听到吴氏在给江云舒介绍哪家的姑娘，说得天花乱坠，而他很多时候都好像不甚在意。
“三姐。”
拿着从京城来的信，江熹微正在想事情，打算给徐延亭回一封，江西珏的声音忽然就冒了出来。
“干什么。”她随手把信纸折好。
“之前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外面的时候有不少人跟我打听你的事呢，都是朋友我也不可能不帮忙吧。”江西珏没什么正形的，就这样随意的坐在江熹微身边，殷勤地给她倒茶，“我就想问问，三姐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英武不凡的还是风流倜傥的？”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是什么样子江熹微当然知道，要问这些估计也没什么好心，何况这些事说了有什么意思，以后说不定被人拿来笑话，所以江熹微就打算拒绝。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吴氏已闻声而来，跟着附和：“三小姐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西珏也是为了你好，想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不如你就把这事托给他算了，让他替你去外面看看，反正都是一家人，你还信不过你弟弟么？”
这话说的，好像一旦她拒绝了，就是不顾去血缘情义一样，还真是把她当傻子哄了，这江西珏要是靠谱的话，那她怎么不让江如曼去试试？
“若说起年岁，我想还着急的还是大姐吧。既然三叔母觉得好的话，那不如让他给她介绍几个公子，反正都是一家人，也不会害了谁，到时候大姐成婚的时候，我一定回来送个大礼给她。”
本来吴氏是知道江熹微没那么容易上套的，也就是嘴上想要刻薄她两句削一削她的脸面，然而被这样一怼，一时间凝噎，气得咬牙。
从窑厂出来，路过繁华街道的时候，忽然瞧见了江西珏的身影，又往勾栏瓦肆里钻了进去，江熹微看着他，忽然就来了兴趣想去看看他在外面结交的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随悄然跟了进去。
江西珏没有要雅间，就在一楼跟一群公子哥围着热闹，身边还有不少舞女作陪，个个穿得单薄，笑起来声如银铃，纤细的手指上端着酒杯，清亮的酒液微微晃动，看着好不妖娆。
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就离江西珏那边不远，能看到那边的动静。
这里其实有些像是京城的扶春楼，各色漂亮的姑娘，前面中央有一处台子，上面有美人在含笑奏箜篌，声音清翠华丽。
悠闲万分的江熹微随意听了一会曲，江西珏那边忽然拿出一个锦盒，一群人嬉笑着谈笑，江熹微隐约听到什么“秘色瓷”三个字，带着明显的炫耀。
江家从皇商，能拿的出些一般人看都看不到的东西不稀奇，这秘色瓷虽然稀奇，但是也不是民间绝对禁品，所以拿出来也无伤大雅，只是江熹微最近在办这方面的差事，当然就留意了些。
“这是本少爷送给如意姑娘的礼物，之前就说过的，本少爷是绝不食言的。”说着就让人把锦盒捧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他揽着那个姑娘，指着盒子里的如意瓶，笑的得意，“怎么样，漂亮吧。”
女子在她怀里撒娇，削葱般的手指轻轻的捧着瓷瓶，小心翼翼的，却又显得相得益彰。
“这可是本少爷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专门给如意小娘子的。”如意在他怀里，他笑着把她拥住，又去抓她的手，把瓷瓶小心地翻了一面，“他们那最近正在制这个，我特意吩咐过后，这底下还写着如意的名字呢，你看看，世间可只此一个，独一无二的，是本少爷对如意姑娘的偏爱。”
如意当真就凑过去细看瓶子底下，而后笑得越发娇艳，依偎在他怀中撒娇，旁边的人都跟着起哄，笑着要如意给他敬酒。
但是江熹微体会不到他们的欢乐气氛，她远远地看着，如自隔了一方天地一样，冷眼旁观。
最开始的时候，她或许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心，但是现在直直地盯着那边，听不进他们的笑颜，眼中只有那一只精巧漂亮的如意瓶。
就像是所有人一样，都看着它，但是她的眼神要更深些，变得更暗像是在沉思。
那个瓷瓶被如意捧在纤细漂亮的手中，怎么看都觉得精致，釉色流光溢彩，却在通明的烛火下显出深深的蓝色，很漂亮的颜色。
但是就是这样的蓝色，让江熹微察觉出不对。
她当即起身离开了酒楼，背后的吵闹都被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