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福的小院就在四陈居的左近,不算太偏僻,却也绝对不起眼。还未靠近小院,小金就开始示警,林之洋心生警觉。院门是关着的,随行的新任云府管家也露出奇怪的神色。
新管家名叫云寿,云家子弟,原本是云府的二管家。韩天福死后,理所当然地成了大管家。
按说能够成功晋位,云寿该感谢林之洋才对。但是,林之洋却从他毕恭毕敬的举止中体会出冷漠地疏离。这种疏离感在云府的仆人当中非常地普遍。或许整个云府,只有云攸一脉会对林之洋感激涕零吧。
莫名其妙的疏离感只能说明韩天福作为云府大管家的成功,却根本不能让林之洋产生不适。他从来不会理睬陌生人的态度。
虽说如此,云寿的异样表情还是引起了林之洋的注意,立即出声询问。有未来家主在眼前,云寿也不隐瞒。
韩天福死后,云牧并没有叫人把他原来居住的小院清理出来。新管家云寿受韩天福的恩惠良多,也乐得糊涂,吩咐仆人每天打扫,保持原来的陈设。从心底里,云府上下都没有把韩天福当做一个邪修来看待。
韩天福在的时候,小院的门也经常不关。如今人没了,仆人们将这个习惯保留下来。似乎这样做,有朝一日,那个和蔼可亲的福伯能再度从院子里走出来。现在,小院大门紧闭,也难怪云寿好奇。
放眼看去,院门上的红漆已现旧色,与韩天福云府大管家的身份毫不相符。门楣上,‘诸日居’的三字匾额也是红漆斑驳。门面旧而不破,倒像是光阴流逝的积淀,与主人念旧的心性呼应着。林之洋眼中,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中年男子,似乎仍在微笑。
没有缅怀太久,林之洋径直推开了院门。小金的示警只是说发现了贼人的行踪,并未表明有危险,林之洋当然愿意在如临大敌的云峥等人面前充一次英雄。
虽然说不在乎陌生人的态度,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感还是让人飘飘欲仙。这或许也是隐隐当中魂修们愿意与凡人相处的原因吧。
院子很小,没有两侧厢房,一根碗口粗的血藤占据了大半边的天空。花鲜艳,光漏处,花红如血,叶婆娑,风过时,叶动如歌。东面墙边的一角阳光里,竹椅石桌,红泥壶盏。
云寿说韩天福闲来没事的时候总是愿意坐在竹椅里饮茶自娱。若是当值的仆役,得了空也能在福伯不在的时候过来休憩片刻。正屋里是没人敢进去,但院中的小憩,一刻钟也能顶的上平日里的沉睡一个时辰。
对平日里难得休息的仆役来说,这一刻的偷闲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福伯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吧。
林之洋也没有急着进入正屋,反而是在竹椅上悠然地坐下。看着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光影变化,林之洋感觉时间模糊了,空间朦胧了,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林之洋径自推门而入的果敢,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都感染了云峥一行人。小院里站不了许多人,新晋魂王和新晋管家两个静静地看着林之洋的恬淡。秋日正午的阳光没有了热毒,洋洋地洒下,像是给林之洋镀上了一层金身。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林之洋只觉得无边无尽的疲倦从骨髓里渗出来,向识海中的灵台围拢,昏昏欲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
虽然内心里非常抗拒,但还是无法拒绝,眼前一晃,识海中的画面就改变了。林之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无垠的荒野中,头顶上星空璀璨。
星空转瞬褪去,日出东方,大地如春;日近正中,大地如夏,日过子午,大地如秋,日落西山,大地如冬。仿佛镜头快进,呼吸之间,就是四季轮回。
日升日落,四季交替。这是传奇阵法‘度日如年’。专门对付魂修的神魂。换作平常魂修,仅凭一个简单的家族印记,根本镇守不住神魂,很容易就陷入轮回之中不能自拔。
林之洋却不然,家族印记才刚刚泛起金光,神魂的‘星辉’里,白色的影子闪现,定睛一看,却是‘雪之精灵’雪万里。
作为自然形成的灵体,雪万里无处不能去,极寒之所和灵魂聚集之地是它的最爱。‘度日如年’阵法里由魂力构架的寒冬正应了这点。不用林之洋招呼(实质上是不知道怎么招呼),雪万里自然就会踩着冬的脚步浮现。
北国之雪,修到极致能够冰封万物,包括时间。此时的雪万里仅仅比初生时大了一圈,现实当中也就是扔雪球的水平,铆了大劲能鼓捣出一个冰锥。
在阵法的空间里,借助林之洋的‘星辉’和加冠印记威力,雪万里无所不能。可爱的小嘴吹一口气,时间就静止在了三九。再吸一口气,雪万里似乎是吃饱了一样,打着饱嗝满意地重新回到了‘星辉’之中,看也不看林之洋。
仿佛有冰层碎裂的声音,整个空间开始坍塌。无形的手瞬间把碎裂的寒冬画面擦拭干净,剩下一片虚无的漆黑。头顶一轮明月似乎是舞台的灯光,皎洁的光柱只照亮一个人。
“韩天福,你怎么没死?”林之洋失声问道,他的认知里,魂帝以下,还没有谁能够独自应对镇守塔的‘无声之雷’而生存下来。
那个人与韩天福临死前的穿着一般无二,相貌也一模一样,额头的印记仿佛,乍一看去,谁都会认为是韩天福再生。
一说话才知道区别,韩天福的声音敦厚,这个人的声音过于阴柔:“林之洋,天才之名果然不同凡响,居然有灵体相助。‘度日如年’这等阵法都困不住你。”
“你不是韩天福,你是韩天禄,血魔三星里的月星!”林之洋说道,他也发现此人额头的印记不如韩天福的鲜艳。
“聪明,知道举一反三。”韩天禄抚掌,“不愧是大哥青睐的人物。可惜今天就要葬身在这‘成年累月’里。”
“‘度日如年’,‘成年累月’,这是‘日月陷魂大阵’。你们血魔教怎么会‘幽冥居’的绝学?”林之洋惊声问道。
血魔教,鬼殿堂,幽冥居,骷髅山,灵柩宫是人类邪修的五大组织。一般都是各自为政,却不知为什么联合起来。
“刚说你聪明,怎么就后知后觉呢?”一切尽在掌握,韩天禄也乐得调侃,他可不认为林之洋一个小小的魂将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翻盘。
林之洋静心一想,地下世界里血魔教就与鬼殿堂搅在一起,在昆嵛山麓围攻自己的四个邪修不是早已经露出端倪了?
“又是‘心鬼大阵’,又是‘日月陷魂大阵’,你可没有这个水平,我能有幸知道死在哪个天才的手里么?”林之洋问道。
“谁布置的阵法重要么?你只要知道明年的今天是你的祭日就好。如果林、云两家能为你的死亡大打出手就更妙了。”韩天禄的口风很紧。
“当年袁、沙两家,一个魂王的过节都没有明面上的斗争,我林之洋区区一个赤魂将,何德何能?倒是你,月星大人,能够在这‘成年累月’法阵里等着我,恐怕是已经身死了吧?”林之洋道。
“没错,我是已经身死了。”韩天禄说得干脆,“‘日月陷魂大阵’需要一个魂将级的生魂启动,为了大业,我责无旁贷。”
“我真的有这么重要?让你拼上性命也致我于死地?”林之洋道。
“你死了,我血魔教的大业才能复兴。若不是大哥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当年,你都生不下来。”韩天福有些埋怨。
林之洋闻言神魂一震,很快又平稳下来,沉声道:“能让我做个明白鬼么?”
“想当年……”刚要开口,韩天禄马上反应过来,“小子,套我话!一二三,加上你四个了,我经手的张家血统的人,没一个好的。进了这‘日月陷魂大阵’,你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纳命来吧!”
韩天禄话音一落,那轮圆月便移到了林之洋的头顶,皎洁的月光变成了惨白的阴冷,把林之洋罩住。韩天禄消失不见,圆月上的阴影呈现出一张笑脸,似乎在期待着林之洋月光炼神之后的哀嚎,期待着林之洋在哀嚎中神魂收缩,以至于消失。
然而,月光却没有像期待中的那样照到林之洋的身上,层层的守护把他的神魂包裹起来。最里面是英灵认同的金色家族印记,再就是加冠印记守护,最外面的赫然是那层来历不明的‘星辉’。
透过守护,林之洋仰望皓月:“韩天禄,你错了。你不该用这种纯神魂的方式来抹杀我。别的不说,即便你成功了,抹掉加冠印记带来的因果岂是你们一个被灭了根基的邪修残余能够抵抗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你不如你大哥良多。你不配称为月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月影,永远不会领会如日中天的胸怀和皓月当空的博大。
今天我就绞碎你这道月影,为我亡去的表姑祖,含冤的母亲,受苦的表姐出了这口恶气。”说着,林之洋手中金光一闪,‘金石簪’脱手而出,直插天际。
神魂的争斗历来都是极其简单,极其凶险,绝大多数情况下结果只有一个:你死我活。而韩天禄根本就抵挡不住来自镇守塔的死亡召唤。
※※※
月光散尽,似乎又是星光一闪,林之洋的视线还未聚焦,眼前就出现四个人影,三动一静。恍惚之间,静止的人影脸上笑容一闪而过,失望的表情刚刚表露就被冷漠取代。在那一瞬间,林之洋只觉得整个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和那个静止的身影。
想要仔细看清那个人的样貌,却听见清脆的女声:“你还敢来福伯的院子?姓林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林之洋睁开眼睛,云玲的气愤,罗玉静和云峥的关切,云寿的冷漠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