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如擂战鼓，气喘如拉风箱，最后一下，终于到了。林之洋立刻瘫软下来，仰面躺着，腿脚酸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小金却不理会林之洋的疲倦，努力着想把他的身子再扳过来。好半响，林之洋才无力地说道：“小金，别闹，让我休息会。”
当然，这里不是充满风光旖旎的雕花大床，只是云木镇郊外，紧靠云木森林的大路边上。
林之洋不是快要步入中年，正在为二胎而努力的汗尽精竭的男人，他现年十五岁，刚刚魂成。
小金也不是一个欲求不满，索要无度的艳妇，它是一只小袖猴，正不知疲倦地推着林之洋的身子。
小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林之洋费力地翻了个身，颈间的手指粗细的圆形吊坠滑落，吊坠中央如琥珀般的物质里封印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形象。
林之洋趴在大路上，长长的头发盖住头脸。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他右臂有伤，简单处理过，还有淡淡的血迹。衣服破成一条条的，浑身多处都能看到结实的肌肉。左右的箭囊、弓壶里里都插满了长长短短的枝条。绑腿上裹着的匕首也仅仅剩下了刀鞘，赤着脚。
小金见林之洋翻过了身子，高兴地吱吱叫了几声，跳进那个大背包里再也不出来。
林之洋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适才是在逃命，一点也没有造人过程的欢愉。现在，更多的是逃出生天的兴奋。
父亲林西山说过，生与死，锻打的是情感，锤炼的是人心，人世的繁华在生死面前都是浮云，只有真挚的情谊才是永恒。
以前，对这些话，林之洋似懂非懂，但是刚才死里逃生的那一瞬，林之洋想到了父亲林西山，想到了素未谋面的祖母、母亲，想到了玩伴张明宇，想到了讨厌的堂叔，想到了可爱的表妹……脑海中闪过的无数张面孔让林之洋多少有了些体会。
路面起伏，摸上去能够感觉出符文的玄奥；青石路上有稍许凉意，正一点一点平息着因为兴奋而剧烈的心跳；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能把浸在骨头里的疲倦都烘烤出来。
很快，林之洋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是睡着了一样，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但又能清晰的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每一次吸气都在新的接触中体味新的感悟，每一次呼气都是在慢慢的清扫情绪上的尘埃。
风吹过，带来树叶摩挲的声响，带来野花鲜艳的气息，带来虫豸求偶的欢愉，甚至有云木镇里鼎沸的人声。
有人来了，两个，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是爷孙俩。”林之洋的脑海里勾勒出老人带着孙女缓步的形象。
“爷爷，那里有一个人，过去看看吧。”小孙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好，小芳说看，咱们就去看看。”爷爷慈祥的声音里带着宠爱。
有丝丝的酸甜味，小孙女手里拿着一只糖葫芦，爷爷身上有草药的味道，中气十足，不似有病，该是背着药篓，爷孙俩的形象再次具体。
“爷爷，这个大哥哥怎么了？病了么？要是病了，您能给他治好么？小芳知道，病了很难受的。”
一只手伸了过来，林之洋闻到了带着药香的土腥味，是个采药人，虬然有力的手指说明他还有着不俗的体术。
“大哥哥没事，只是累了要休息一会，小芳乖，别吵着大哥哥。”
“小芳知道了。爷爷，你看，大哥哥都没有鞋穿，能把小芳编的草鞋送给大哥哥么？小芳不用草鞋换漂亮的头花了。”小芳压低了声音道。
“好好，都依你！”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小芳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林之洋的身边，想来就是她口中的那双草鞋。
爷孙俩走了，小芳蹦蹦跳跳的，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爷爷许诺，到了集市上就为小芳买那朵漂亮头花，这是对小芳助人的奖励。离了老远还能听到她喜出望外的笑声，银铃一般。
又有两人走了过来，一个脚下清灵，一个步子沉稳。也是男女，走得很近，该是夫妻。
女的道：“龙哥，这次肯定能换到足够宝宝用一年的魂香了！”
男的道：“够，肯定够。十三香坊的大伙计不是说一两云米一月魂香么？咱们这里有足足两斤呢。还能给你买个漂亮的簪子呢。”
女的道：“我不喜欢那个大伙计看人的眼神。我不要簪子，扯点麻丝布吧，给宝宝做个好点的衣服。”
男的道：“到时候你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簪子要买，麻丝布也要扯。我要你漂漂亮亮地把咱们的宝宝生出来。”
女的笑了一声，道：“痒！吓！这里怎么有一个人？”
男的慌忙道：“芬儿小心，我先过去看看。万一是横死之人，可不能叫碎魂过到你身上！”
沉稳的步子走近了，然后说道：“没事，活人，该是睡着了，手上有身份牌的，不能是歹人。”
清灵的脚步靠了过来，带着孕妇的体香：“不会是进云森找食人灌枝条的猎人吧？”
龙哥道：“不能吧？半个月前，最顶级的凡猎团队鸣镝都失败了，他们回来的人不是说云森里再没有凡猎了么？”
芬儿道：“许是他们走了眼呢！你看他的弓壶箭囊里不都是食人灌枝条么？”
龙哥叹了一声道：“样子倒是像，颜色却对不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份的。哎！城主府的悬赏岂是那么好拿的？”
顿了顿，又道：“城主大人也是，不就是个种魂仪式么？非得要千年份的食人灌枝条。这一百年来，除了三年前西山居士的公子林之洋，就没听说还有谁用过？
再说了，千年枝条就一定管用么？林之洋还不是种魂半成不就的？只是可惜了西山居士那么好的一个人了，儿子竟然成了一个傻子。”
芬儿道：“大人物的心思，咱们小老百姓可不懂。”
龙哥道：“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都是拿命在拼的可怜人，这得累成什么样才能在路上睡着？”
芬儿道：“你不也一样？要不是你没日没夜的照看，十亩田的云稻能出二斤云米？”声音里有些自豪。
龙哥道：“我怎么能一样？一想到你们娘儿俩，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芬儿嗔道：“知道你的好！咦？我怎么听到他的肚子在叫。没吃饭吧？要不，咱们给他留个饭团子吧，也算是给宝宝结个善缘。”
龙哥道：“两个都留下吧，等卖了云米，换了魂香，咱们去知味斋吃顿好的。”
芬儿蹲下时有些费劲，把带着米香的小包放在林之洋的手边。然后站起身，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肚子，柔声道：“宝宝进城，今天妈妈带你下馆子去。”
再过来的这个人步履有些踉跄，空气中传来阵阵的酒气，似乎还有伤药的味道，是个受了伤的醉汉。
醉汉来到林之洋的跟前，惊喜地道：“食人灌枝条？这么多？我兄弟的福气不小呀！”
试过林之洋的鼻息之后又叹了口气道：“哎！睡着了？可惜，要是死了，我还能把你的尸体送进患多台，拿几根枝条当报酬。”
起身要走，又蹲了下来，对着林之洋道：“想我那兄弟一身的体术已经到了体将的程度。为我这么个废人进了云森，想弄个千年枝条换城主府藏的筋骨圣药，可惜最后连个枝条的影子都没见到。
本想给你小子收尸，拿几根枝条祭奠我那兄弟，你小子竟然还是个活的！罢了，也是我兄弟没福气。
看你衣衫褴褛的，我兄弟的这套衣服本来是要做衣冠冢的。念在同为枝条搏命的份儿上，就送给你了。”
放下一个包袱，醉汉嘴里念叨着‘林村双雄，来世再聚’的话，踉跄地向着云木镇走去。
两个步履轻盈，带着香风的人从云木镇的方向走了过来。女的，年纪不大，应该不超过十五岁。身上有熏香和抹香的味道，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只有一个声音带着少女的清丽，叽叽喳喳地道：“还是外面好，自有自在的，没有管束。不用听福伯整天唠唠叨叨的，这不让那不许的。你说是吧？静姐姐。”
没有回答，少女也没有觉得尴尬，继续道：“幸亏船出了问题，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来呢！
那里一个人，过去看看！本侠女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哈哈。”
“等等，忘了你的病了？站着，我先过去看看。”声音很温柔，却引得林之洋心里一阵悸动，空灵的境界再也维持不住，意识迅速回归身体，只想着快速睁开眼睛，看看声音的主人。
眼皮子很重，眼睛睁得很慢很费力，透过凌乱的头发，一双可爱的白色绣花鞋入眼。
随着鞋的主人半跪式地蹲下，垫着的右脚跟上出现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只白皙的小手想要探试林之洋的鼻息，俯下的身子令小腿微分，翘起的白色裙角露出白皙晶莹的皮肤，再往里，一抹粉红。
林之洋的脑子一片真空，鼻血还来不及上涌，就听那个清丽的少女大呼小叫：“静姐姐，快跑，我觉得福伯就在附近！”
“啊？”那静姐姐慌忙站起，旖旎的风光消失不见，白色的绣花鞋匆匆远去。
“当啷”声响，两个魂币划着漂亮的抛物线落到林之洋的眼前。林之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交进城费。
费力地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感觉骨头缝里都发出咔咔的声音，像是一台许久没有润滑的机器。
清丽少女和白鞋静姐早已经消失不见，林之洋把披散的头发束成马尾，换了包袱里的猎装，穿上草鞋。身材高大的林之洋穿上成年人的衣服倒也合身。
把两枚魂币揣进怀里，吃了两个饭团，将换下的衣服团成一团，扔向路边的树林。衣服穿过一道无形的光壁，未等落地就被不知名的生物拖进黑暗之中。
林之洋跟没有看到一样，大踏步地向云木镇走去，他要去寻找那位白鞋静姐。只是伊人已杳，何处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