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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耶梦加得(1 / 1)

夏弥低头看着龙,伸手似乎要抚摸他的头顶。

她的眼瞳深处居然有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温柔,好像小女孩向自己养的小猫伸出手去。

龙也呆呆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美震惊了。

美得就像是一场永别。

言灵·君焰,爆发!

言灵·风王之瞳,爆发!

火焰的狂流和数以吨计的氧气混合,灼目之光,焚城烈焰!

光与火的龙卷从夏弥伸出的掌心中吐出,两个言灵的完美叠加!

无与伦比,天作之合!

火龙卷像锥子一样钻在龙的双眼中央,高热高压同时作用,效果不再是凝固汽油弹,而是高功率的激光发生器!

龙的颅骨被火龙卷钻出了缺口,高热进入脑颅深处,灼烧着他的神经。

尽管他拥有强悍的身躯,却无法对抗神经被烧毁的剧痛。

他的惨嚎声介乎人类和野兽的声音之间,混合着仇恨和疯狂,路明非死死地捂住耳朵,这头危险的动物在生命的尽头发出的吼叫虽然震耳欲聋,但也不过像是只猫被虐杀时的哀哭。

龙倒在月台上,双翼抱着头翻滚。

巨大的身躯撞击地面,鳞片碎裂,血流满地。

地狱般的惨烈。

“楚子航!”夏弥大喊。

楚子航从极度疲惫中猛然回复神智。

龙还没有死,任务还没有结束。

对龙类,你永远要看着他的生机尽绝!

这是学院对每个执行部专员的教育。

因为人类不可能知道龙类的身体里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楚子航揭开了黑箱,炼金刀剑·七宗罪!

楚子航举起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拍在刀匣上,在狂龙的吟声中刀剑弹出。

斩马刀暴怒,太刀妒忌,两种原罪,两种惩罚,楚子航双手刀剑,鹰一样扑击出去。

他跃上月台,跃入空中,双手刀剑插入龙的双眼。

龙挣扎着猛地立起,凄绝地长吟着,竭力伸长脖子,愤怒地把嘴张大到极限,对着仍旧悬浮在空中的夏弥。

他的嘴裂开得巨大,颌骨结构就像巨蟒,张嘴的时候能够接近180度的开合角,简直能吞下一列地铁!

森然的利齿暴出,就像一簇指向夏弥的长矛。

他把所有怨毒都指向了夏弥,这一击集中了他最后的力量。

这是一头巨龙垂死之际的狂暴,他挣扎着向前,埋入岩石中的脊骨都要被扯断似的。

但他没能命中。他已经看不见了,“七宗罪”对于龙类是致命的武器,刀剑没入后片刻,血一般的赤红色就染透了龙瞳。

有巨大的力量从龙瞳深处爆发,浓腥的血泉沿着刀剑破开的口子激射,就像是石油钻孔中喷出的泥浆,把那对刀剑也推了出来。

楚子航在龙抬头的瞬间没有闪开,而是抓住刀柄被龙带往空中。

这时他抓住了龙面骨上的角质凸起,站在龙的头顶。

他从血泉中接住了那对血淋淋的刀剑,同时插入龙的颅骨上的缺口。

这一击直插进了龙的脑干,毁掉了他的整个神经中枢。

楚子航跃起,稳稳地落地。

龙仰天扑击的身影僵住了,这一幕就像是油画,空中飞翔着天使,而邪恶的黑龙仰首去扑击她。

画面定格在黑龙即将触及天使的瞬间,天使笼罩在炽烈的风和火焰中,不闪不避,似乎怜悯着这头巨兽的无知。

蛇一样的脖子软软地垂落,龙重重地摔在月台上,巨大的黑翼翻过来盖住了自己的尸体。

领域溃散,夏弥终于支撑不住“风王之瞳”了,直坠下来。

楚子航转身扑上去接住了她,她像是一片坠落的树叶般轻盈。

龙喷涌血泉倒下,男孩把女孩紧紧的拥抱在怀中好像拥抱整个世界。

楚子航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灼热的血从巨大的伤口里慢慢地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被那只锋利的爪塞住了,整个心房里的血会瞬间流空一滴不剩吧?

“没想到?”夏弥轻声问。

落进楚子航怀里的不是那个天使般的女孩了。

她赤身裸体,纤细玲珑,但全身是铁青色的,随着呼吸,锋利的鳞片缓缓舒张。

那些刺破皮肤吐出的鳞片把波西米亚长裙撕裂成了碎片,原本冻得通红的脚前端,黑色的利爪取代了剪得圆圆的脚趾甲,她右手的利爪刺入了楚子航的左胸,双脚利爪插进了楚子航的两腿膝盖。她歪着头看着楚子航,像是在欣赏他此刻的痛楚,金色的瞳孔中带着森冷的笑意。

路明非很纠结,他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早就知道就不来的,看到这个人龙恋情感大剧,他隐隐感到头疼。

这就像好莱坞大片中夹杂了韩国爱情剧一样。

“你的真名。”楚子航嘶哑地说。

夏弥猛地撤出利爪。楚子航一掌按住伤口,以免全身的血在一瞬间涌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无力地坐下,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弥,大概是想在血流完之前看清楚那是谁,或者什么东西。

夏弥缓步走到死去的龙身边,抚摸他巨大的头颅,“他是我的哥哥,龙族名字‘芬里厄’,大地与山之王。”

“芬里厄,北欧神话里邪神洛基和女巨人安尔伯达所生的狼。”楚子航低声说。

“对,所以你也猜到我的名字了,对么?”夏弥扭头看着楚子航,微笑。

“耶梦加得。”楚子航无力地靠在一截断裂的石墩上,“芬里厄的妹妹。”

“对啊,”夏弥点头,“我就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在你们人类的神话里,我是环绕‘中庭’的那条蛇。”

“你们应该还有个妹妹海拉,死神海拉。”

“海拉还没生下来呢,”夏弥眯眯眼,“但是很快了。今天是她的降生之日,就在这里。”

她警惕的看了一眼在旁不作为的路明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和一个女孩嘲笑偷看她的男生一样,满满的都是凉薄的讽刺。

“别担心师兄,今晚不会有第三位龙王了。你们的推断没错,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是一对双胞胎。”夏弥笑完了,冷冷地说,“死神海拉是我和哥哥的融合,就是今晚,就在这里。”

她俯身亲吻龙被毁的眼睛。龙巨大的眼珠已经干瘪了,里面的血和其他液体都流空了,只剩下漆黑的裂口,就像是孵化了之后的虫卵那样可怖。

“你是要吞噬他。”楚子航低声说。“是的,没想到人类能从零碎的历史里推导出这个秘密。我们的力量来源于血统。但纯血种不像你们低贱的混血种,你们还要试着提高自己的血统纯度。我们则已到达巅峰,我们强化血统的办法,只能是混入其他纯血同类的血。”

夏弥坐在地上,抱住巨大的龙首,用脸轻轻地蹭,她的脸被细小的鳞片包裹起来,可还是那么美好,“等到我吃了他,我们的血统融合,海拉就会诞生。海拉不是耶梦加得,也不是芬里厄,她是我们两个人之和,但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强。”

“你们会最终进化成神?”

夏弥点头,“说得真好。所谓的死神,是尼伯龙根的女王。她能打开世界上所有死人之国的门,那将是神话时代的归来,很美,可惜你们都看不到了。”

“你跟我说起过你的哥哥……你说他很相信你,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一切……他本来有机会反击,只是因为你挡在他面前,他很吃惊。”楚子航声音微细,沾满血水的额发低垂,挡住了他的眼睛,“你早就可以吞噬他,为什么要等到今天,费那么多周折?”

夏弥捂着嘴,咯咯地轻笑起来。她忽然扑在龙首上,捶打着“哥哥”的面骨,好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似的。

“因为我爱他啊。”夏弥忽然不笑了,轻轻地说。

龙类都是神经病,路明非不是第一次这么说,现在就有一个直观的存在,夏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抬起了头,泪水从她满是鳞片的脸上滑落,金色的瞳孔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悲伤涌出来,就像是海潮。

“你们是不是觉得他根本不像一条龙?他那么傻,智商像个四五岁的孩子。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却不知道怎么使用。他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叫姐姐姐姐,说他要出去玩。”夏弥昂起脸,任凭那些泪水流下,她的黄金瞳越发炽烈,面骨发出“咔咔”的微声,扭曲起来,嘴裂变大,牙齿突出如利刺,她在急剧地龙化成一条悲伤和暴怒的雌龙,“可他是我哥哥啊!我为什么不爱他?”

“可你把他养在这里……这个炼金迷宫的看门人其实是你对不对?你把他作为食物养在这里……你早就准备好了有朝一日要吞噬他吧?你在等待他彻底孵化。”楚子航轻声说。

“闭嘴!”只是一瞬间,一连串的虚影闪过,夏弥冲到楚子航面前,把他拎起来举向半空中。

已经不能用“夏弥”来称呼她了,各种龙类特征出现在她身上。她的衣服被鳞片和骨刺撕裂,赤身裸体,浑身钢铁般的肌肉,嶙峋的骨突出现在前额和下颌,膝关节反弯,娇美的小腿现在应该叫做强劲的后肢。

她刚才就是用这种后肢忽然加速,肉眼已经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她是龙王,龙王耶梦加得。

“我说错了么?让你这么暴怒。”楚子航居然轻轻地笑了,咳出一口黑色的血,“他不就是你的食物么?大餐等着你呢,你还不赶紧入席?”

“闭嘴!”耶梦加得嘶吼,“你们知道弃族的绝望么?上千年的沉睡!无穷的循环的噩梦!最深的黑暗里只有你自己!”

她的眼角有红色的水流下,不知道是龙泪还是血,“还有你哥哥拉着你的手……你舍得牺牲他么?他是唯一陪了你千年的人,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只有他……在弃族的王座上,只有王与王拥抱着取暖……”

她号啕大哭起来,像个疯子,又像是失去心爱娃娃的女孩。

“可你还是要吞噬他的,不是么?”楚子航低声说,“用得着跟我这样的人类说那么多脆弱的话么?我还能安慰你么?你是龙类,即使全族只剩下你们两个,你也会牺牲最后一个给你取暖的人,去掌握权与力……你们是强者生存的族类,因此你们比我们脆弱的人类更强,只有强者才能活到最后,弱者都沦为同族的食物。你已经成功了,成功的人不需要流弱者的眼泪。”

长久的沉默。

耶梦加得举着楚子航,两个被鳞片包裹的青灰色人影,站在孤独的月台尽头,就像是什么意义深远的雕塑。

“是啊,你说得对。”耶梦加得轻声说,她又笑了,“你真奇怪,你真的是人类?你思考问题的方式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么?”

“只是从理论出发去揣摩你们的想法,我理论课还不错。”

这槽吐得……连路明非都自愧不如。吐槽吐到最后,就不是看槽技的精妙,而是看精神境界了呀,是否能生命不休吐槽不止?

“但他不是食物,”耶梦加得低声说,她又变成了那个有点固执的,叫“夏弥”的女孩的口气,“他是我哥哥。”

“你是迫不得已。你进入卡塞尔学院是为了青铜与火之王的骨骸吧?吞噬完整的君王,也可以融合心血。”楚子航说。

“你的大脑应该已经很缺血了吧?这时候还能有那么清晰的思路,真想为你鼓掌。”耶梦加得说,“可是我被同类阻止了,你们学院的地下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卡塞尔学院里,绝不只是混血种的聚集地这么简单。”

“所以你没能得到食物,只能用你的哥哥填肚子?”

“因为我需要力量,我必须成为海拉!”耶梦加得缓缓地说,“要面对我们自己的同类,只能靠压倒性的力量。我等不及了。愚蠢的人类,你们对我们的了解,就像大洋里的一滴水那么多而已。你们担心着我们的苏醒,却不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跟某个东西的苏醒相比,我们微不足道。但他的苏醒之日已经不远了。”

“那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没有用。”

“是啊。”楚子航轻声说。

他的胸口已经止血了,或者说他体内已经不剩多少血了,黑色的、危险的血液洒满周围的地面,沥青般黏稠。

“你的力量远不如青铜与火之王。”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为什么?”

“这是你作为学术宅的好奇心么?”耶梦加得笑了,“是的,你猜得没错。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王座上的每一对双生子都是不同的,我们是互补的。青铜与火之王中,康斯坦丁的力量其实远强于诺顿,只不过他生来就有残疾,永远无法进化出巨大的身体,而且他懦弱,和一个人类男孩没什么区别。我和芬里厄中,芬里厄的血统有先天优势,他的言灵远超过我,但他的智力被限制在一个很低的级别。”

“你就是他的大脑,他只需要相信你。”楚子航说。

“是的,他什么都听我的。”

“这是你们的父亲黑王的安排吧?真正掌握力量的一者反而有巨大的弱点,其实他们是给你们准备好的食物,当你们无路可走,你们就可以食用他们。”楚子航低声说。

“是啊,”耶梦加得轻声说,“他们生来就是准备作为……食物。”她嘤嘤地抽泣起来,缓缓地跪在地上。

路明非看不清那个身影,有时候觉得那是个癫狂的怪物,有时候觉得那是夏弥。

他有点怀疑这条龙长期地伪装成人类搞得精神分裂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

“真可怜,精分了。”路明非收敛自己的气息,争取做一个空气。

“丧钟已经敲响啦,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之门洞开的礼赞。”耶梦加得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那将是美好的一日,大海会破开,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底升起,死神海拉和亡灵们站在船上,要对生人的世界宣泄他们的怨恨。”

“诸神的黄昏么?”楚子航轻声问。

“是的,但你没法活着看到那壮丽的场面了。”耶梦加得伸出化为利爪的手,指尖骨刺并拢如刀,缓缓地刺入楚子航的伤口,“不过别害怕,很快就会结束的,只要我把你的心脏摘出来,你就会变成死人之国的一员。我们还是好朋友啊,你会站在我的船上。我们一起去宣泄怨恨吧,怨恨像是黑色的花,开满整个世界,会很美的。”

“作为……死侍么?”楚子航双目迷离,黄金色的瞳孔正在溃散,“不知道死侍懂不懂欣赏花的美啊……”

“我会讲给你听的。”耶梦加得加力,刃爪切断了楚子航的肋骨,没入胸膛深处。

刃爪从楚子航背后透出,耶梦加得的手腕都进入了楚子航的体内。

仅存的鲜血从他背后喷涌出来,在极高的血压下,仿佛一条腾空飞去的墨龙。

“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路明非别过头捂着自己的眼睛说。

黄金瞳忽然亮起!

像猫的眼睛遇到强光那样收拢为缝,从细缝中喷射出去的瞳光锐利如刀。

楚子航伸手握住了耶梦加得的手腕,猛地收紧,腕骨在一阵“咔咔”的声音里折断。

耶梦加得痛得狂呼出来。她抽不回手来,楚子航断裂的肋骨像是一个捕兽夹似的,把她的手牢牢钳住。

楚子航飞踢在耶梦加得的胸口,发出轰然巨响,夹着肋骨碎裂的声音。

两个人影分开,楚子航360度转体,倒翻而下。

楚子航蹲伏着,全身的鳞片一张一合。

他这是在深呼吸,吸入巨量的氧气,带血的骨刺从他的身体里伸了出来,鳞片下的肌肉如水流般起伏,而后猛地绷紧成型。他缓缓地站起,用膝关节逆翻的双腿。他面对耶梦加得,微微躬腰,手中是出鞘的御神刀·村雨。

“两头龙打架,我不参与。不过师兄挂不得被母龙看上,原来暴血又上了一个层次,越来越往龙类的方向跑去。”路明非自欺欺人,他控制自己下去,这是他们龙类的家暴,作为一个外人他最好不要参与进去,清官难断家务事。

耶梦加得震惊地看着楚子航,她自信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人类了,只要路明非没有下场,他确实没有下场参与。

在芬里厄的龙威之下,楚子航已经把“爆血”技能推动了极其危险的“二度爆血”。

似乎连昂热都不知道杀戮之心还能被再度释放,如果说第一次释放出来的是狮子,第二次释放出来的大概是暴龙之类的东西了,而此刻足以撼动她这个龙王的是……三度爆血!

这种技能还能被推进到第三度!第三次释放出来的是……龙王之心么?

以一个混血种,无限地逼近于龙王。

这便可解释在还没有科学的漫长岁月里,混血种到底如何对抗龙王。

那是靠着牺牲灵魂换来的力量。

楚子航看着她,黄金瞳中仿佛结冰那样冷。

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耶梦加得或者夏弥,此刻他眼睛里所剩的,只是残暴的杀心。

“无意识的状态?”耶梦加得轻声说,“你已经是个死侍了。”

她嘶声念着古奥的语言,一个全新的言灵被激发出来,领域迅速扩大。领域中出现了强烈的电离和磁化效果,铁轨熔化,金属液滴悬浮起来,围绕着耶梦加得旋转。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断地碰撞燃烧,杂质化为灰烬坠落,剩下的液滴越来越明亮。

龙王以言灵淬炼着自己的武器,最后,这些液滴碰撞冷凝,在耶梦加得手中,化为一柄造型诡异的巨大武器,就像是收获生命的镰刀。楚子航的“君焰”再次燃烧起来,领域同样不断扩大。

直径十米的“君焰”领域,两个领域接触的边缘明显能看到一层气界,数十万伏的白紫色静电和数千度的黑色火蛇在上面游动。亮的地方亮得刺眼,暗的地方像是黑洞。

双方同时蹬地,反弯的膝关节爆发异乎寻常的巨力,身影在高速的移动中消失不见。

进化到直立行走的哺乳类都没有这种腿部构造,它属于螳螂这种低等生物,但它赋予昆虫不可思议地弹跳力,跳蚤能够跳到自己身高400倍的高度,假想人类拥有类比跳蚤的弹跳力,则可以跳到大约700米高。此刻假想变成了现实,楚子航和耶梦加得在巨大的空间里飞射,每一次相撞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他们互相追逐,甚至贴着岩壁无视地球引力地奔跑。

顶部不断地有碎石落下,在空中就裂开,一只只镰鼬惊恐地四面飞舞,又被双方的领域迅速地化为灰烬。

有些镰鼬往路明非的身上落去,还没有接近,一股高温瞬间席卷过去,化为尘埃纷纷落下,清风袭来,吹散了灰尘。

所有的铁轨都是红热的,遍地的煤渣都在燃烧,岩壁甚至顶部都有巨大的亮斑,那是被楚子航的“君焰”烧红的岩石。

空气中悬浮着不知多少红热的铁屑,起起落落,好像几百万个精灵在舞蹈。

它们被耶梦加得的领域中的静电磁化了。每一次那两个杀胚相撞,便有无数的金属碎片飞溅,耶梦加得临时淬炼的武器显然还是比不上那柄来路不明的“村雨”,要命的是那些金属碎片就像飞刀似的,甚至能够切入岩壁,而且数量多得就像是机枪扫射。耶梦加得和楚子航同时落在月台上,楚子航微微一顿,就要再度发起冲锋,而耶梦加得重击在地面上。

月台原本可以停靠一个坦克团的重型坦克,比普通月台多用了十倍的钢筋水泥加固,但是瞬间碎裂,深不见底的裂缝延伸出上百米远,岩石升起,在空中化为粉末!“地龙”一样的结构出现,地面旋转着翻开,碎石四绽,一道道就像是扭曲的蛇骨。

这就是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耶梦加得可以找到一切东西的“眼”,从最弱的地方施以重击,力量灌注进去,瞬间摧毁。这是天赋伟力,耶梦加得就是以这种伟力摧毁了火车南站和“中庭之蛇”。

楚子航陷入了裂缝中。

耶梦加得再次猛击地面,四周红热的铁轨都被这一击震动,它们如同蛇一般弯曲起来,耶梦加得灌入的巨大力量把它们拧成了螺旋。

它们同时向着楚子航钻击,楚子航完全凭借本能闪躲,但铁轨如同鸟笼笼罩了他,阻碍了他的突围,一根红热的铁轨刺入他的右胸,撕裂了他的肺部。楚子航像颗炮弹那样撞在死去的龙王芬里厄身上,撞碎了坚硬的龙鳞。

耶梦加得自天而降,双脚利爪插入水泥地面,稳稳站住,背后张开了森严的骨翼!她挥手,手中伤痕累累的巨镰化为碎片。楚子航在那柄武器上留下了数百道伤痕。

而楚子航的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

来自那个男人的纪念毁了,“御神刀·村雨”在一次次的撞击中耗尽了作为刀的生命,每在巨镰上留下一道伤痕,它的筋骨就脆弱一分。

楚子航扔掉刀柄,疲惫地靠在龙的尸骨上。

他的眼瞳渐渐回复清澈,刺眼的金色褪去。

无法控制的黄金瞳在这一日自行熄灭了,因为主人已经烧尽了全部的血液。

“你醒啦。”耶梦加得轻声说。

就像上一次楚子航从十天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守候在床边一样。她全身的龙类特征正迅速地消退,暴突的肌肉平复下去;骨刺、鳞片、骨突、利爪,都收回体内;森严可怖的双翼缓缓地收叠起来,紧贴住后背,隐入皮下;伤痕累累的躯体正高速愈合,新生的肌肤娇嫩如婴儿。

她又是夏弥了,赤裸着,肌肤上仿佛流淌辉光。

每一根曲线都青春美好,干干净净,让人没有任何邪念。

“就像是一场噩梦啊。”楚子航轻声说。

“噩梦结束啦。”夏弥也轻声说。

她赤着双脚走向楚子航,双脚晶莹如玉,“你就要死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是对夏弥……还是对耶梦加得?”楚子航看着她。

“对夏弥吧,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耶梦加得。”

“为什么约我去你家?”

夏弥沉默了很久,笑了,“其实你原本不会死在这里的,如果你按照我最后发给你的短信,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穿上新买的衣服来我家。当然,你不会见到我,因为那时已经没有我了。按照我的计划,今夜就是海拉诞生的日子。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来这里呢?”

楚子航捂住胸口,尽最后一点努力阻止失血,“别介意,我只是想再有几分钟……我还有几个问题。”

“嗯。”夏弥点头。楚子航端详着她的脸,“其实我本该猜到……你身上有很多的疑点,明非也对你唯恐避之不及,我以为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现在仔细想想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明示的告诉我,但暗示了很多关于你的真实的身份,可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我为什么记不起来了?这些天我总是想,可我想不起来。”

“我们一起长大的啊,我跟你说过的。我是你的同学,一直都是。”夏弥歪着头,“作为两个没有朋友的人,我们也许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也说不定。”“我不是不相信,可我真的记不得了,所以总是想。”

“你是不是请过一个女生去电影院?她是仕兰中学篮球队的啦啦队长,有一次你们篮球队和外校比赛,她穿着高跟靴子跳舞助威,还在看台上大喊你的名字。她梳着很高的马尾。”夏弥伸手到脑后,把长发抓成一个长长的马尾辫,哼着一首楚子航和路明非都耳熟的歌。

仕兰中学的校歌,每一次运动会或者重大场合都会被拿出来唱。

“你还请过一个女生去水族馆。她是仕兰中学的舞蹈团团长,你和她一起做过一份论文。那年夏天天气很热,你去过她家一次。她家住在一栋老房子里,被一株很大的梧桐树遮着,你在桌子上整理参考书目,她在你背后的瑜伽毯上练功,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倒立、劈腿、空翻……可你头也不回,只是说那间屋子很凉快。”夏弥脚尖点地,轻盈地旋转,她的脖子修长,腿也修长,就像踏水的天鹅。

人的大脑是一块容易消磁的破硬盘,可有些事又怎么格式化都抹不掉。

此刻楚子航那块破硬盘的角落里,过去的影像强横地苏醒,潮水般向着他奔涌而来。

就像是大群的野马在记忆的荒原践踏而过,清晰得疼痛起来。

他想起来了,那个穿紫色短裙和白色高跟靴子的啦啦队长,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在眼皮上抹了带闪闪小亮片的彩妆,她的眼睛那么亮,把亮片的反光都淹没了,打后卫的兄弟拿胳膊肘捅着楚子航的腰说,那妞儿在看你哎,那妞儿在看你哎。

还有那株把天空都遮住的大梧桐树,外面的蝉使劲地鸣,树下的小屋里流动着微凉的风,他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背后是无声的舞蹈,黑色的天鹅旋转;还有水族馆里那个呆呆的小海龟,还有呆呆的、背着海龟壳教它游泳的大叔,舞蹈团团长隔着玻璃指着海龟的小尾巴哈哈大笑。

还有那部有点沉闷的爱尔兰音乐电影《once》,巨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他和啦啦队长,光影在他们俩的脸上变化,啦啦队长那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居然连那个电影的情节都回忆起来了,讲一个流浪歌手和他移民自波兰的女朋友的故事,那个女孩已经结婚了有了家庭,她能对歌手好的方式只是弹琴为他伴奏,竭尽全力为他奔走找赞助帮他出唱片,后来歌手终于红了去了伦敦,他能为女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买一台她渴望已久的钢琴送给她。

歌手背着吉他去了机场,女孩开心地弹奏钢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丈夫亲吻她的额头,那段若有若无的或者可有可无的感情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台钢琴……

他记起那些模糊的脸了,一张张都那么清晰,叠合起来,变成了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原来自己一生中始终被观察着,观察他的龙类藏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却从不走近,也不曾远离。

自己没有记住她,自己每晚都要回忆很多事,却没有一件和她相关。

“我把你的记忆抹掉了,记住我,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夏弥轻声说。

“为什么要观察我?”

“因为你带着奥丁的烙印。”

“烙印?”

“你到过尼伯龙根,只不过不是这一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尼伯龙根,譬如青铜之城,譬如这个地下铁,去过的人就会有烙印,就像是你蒙着马的眼睛带马去一片草场,之后它还能循着记忆回去。你去过奥丁的尼伯龙根,带有他的烙印,也就能再回去。”

“奥丁到底是什么?”

“这你就别问了。这个世界上曾经亲眼见过奥丁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成为他选择的人,我观察你,是想了解有关奥丁的事。”夏弥笑笑,“为了这个我可以不惜成本哦,甚至对你特意用了些魅力,或者说色诱,可你就像是一块石头那样无动于衷。真让人有挫败感呐。”

“原来那是色诱啊……”楚子航轻声说。

“这算什么?嘲笑么?”夏弥歪着头,青丝如水泻,“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学会人类的事,色诱起来就很笨拙啰。”

“你一直在学习人类的事?”“嗯!”夏弥点点头,“你们根本不了解龙类,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不是神么?”

“真嘴犟啊,”夏弥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神也有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是孩子么?”

“所以你也得学习,学习怎么扮演一个人。”

“是啊,我要观察一个人的笑,揣摩他为什么笑;我也要观察一个人的悲伤,这样我才能伪装那种悲伤;我有时候还故意跟一些男生亲近,去观察他们对我的欲望,或者你们说那叫‘爱’。当我把这些东西一点一滴地搜集起来,我就能够制造出一个夏弥,一个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这个身份让我能在人类的世界中生活。我本来应该隐藏得更久,这样我也不用牺牲我哥哥。可我没有时间了。”夏弥的眼睛里流露出哀婉的神情,一点不像个龙类,也许只是伪装得习惯成自然了。

“火车南站和六旗游乐园的两次都是你,对么?”

“因为那份资料里有我留下的一些痕迹,我不能允许它流到你们手上。所以我雇佣了猎人,自己藏在幕后。我并不是要夺走那份资料,只是要修改其中关于我的篇章。至于六旗游乐园,那是我对你们的试探,我想知道混血种中最强的人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能杀死你们自然更好,如果一起生还,我也更容易获得信任。”耶梦加得顿了顿,“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路师兄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第一次见我就发现了我身份,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你吧?”

“你不敢试探他的底线,所以就来救我了?”

“有一部分原因,主要是你显露出纯化血统的能力,我忽然想我可以把关注引到你的身上,这样我就能藏得更深,而且路师兄看出你对夏弥的感情。最后也确实如此,我甚至获得了进出你病房的许可,也同时得到了诺玛那里的高级权限,路明非也没有管我,他对朋友之间的感情看得很重。我进出冰窖除了诺玛的帮忙,还得感谢路师兄的无视。”夏弥弯下腰,凑得离楚子航很近,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

忽然,她咯咯轻笑起来,“喂!你不会以为我救你是因为什么‘爱’的缘故吧?”

“听起来有些禁断,不太可能。”楚子航说。

“是啊,”夏弥点点头,“不太可能。”

“是同情啦!”她忽然一咧嘴,又笑了。

“同情?”

“你试过在人群里默默地观察一个人么?看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投篮,看他站在窗前连续几个小时看下雨,看他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你从他的生活里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点,真是无聊透顶。你会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郁闷死了?能不那么孤独么?这家伙装什么酷嘛,开心傻笑一下会死啊?”夏弥顿了顿,“可你发现你并不讨厌他,因为你也跟他一样……隔着人来人往,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是一样的。”

“孤独么?”

“嗯。”夏弥轻声说。

“血之哀?纯血龙类也有血之哀么?”楚子航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呼吸像风中的残烛。

“嗯。”夏弥点点头,“你问完所有问题了么?”

“最后一个……你现在真的是夏弥么?”

楚子航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睛,瞳光黯淡。

夏弥忽然觉得自己重新看见了那个楚子航,仕兰中学里的楚子航,沉默寡言、礼貌疏远、通过看书来了解一切。那时候他还没有标志着权与力的黄金瞳,眼瞳就是这样黑如点漆,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让你不由得想要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孤独地映着整个世界的镜子。

“是我啊,”她歪着头,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弥,什么都别想啦,你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遇见多吓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着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笑容真美,容光粲然,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嘴角还有小虎牙。

火焰把她的身体映成美好的玫红色,发丝在风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飞翔。

楚子航凝视她许久,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把她抱在怀里。

夏弥没有反抗,这个精分的龙类大概是做戏太深,觉得情浓至此不抱一下似乎对不起唯一的观众。

她跪着,比坐着的楚子航还高些,就像是母亲怀抱着疲惫的孩子。

她把脸贴在楚子航的头顶,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另一手四指并拢为青灰色的刃爪,无声地抵在楚子航的后心。

她高高举起刃爪,嘶声尖叫起来,瞳孔中炽金色的烈焰燃烧,隐藏在血肉中的利刺再次血淋淋地突出,头角狰狞,她在一瞬间再度化为青面獠牙的恶鬼。

骨刺刺入了楚子航的身体,从背后透了出来,两人就像是被一束荆棘刺穿的小鸟,可楚子航动也不动,雕塑般紧紧地拥抱着怀里的女孩或者雌龙,不愿跟她分开。

夏弥,或者耶梦加得,如同被扔进地狱中滚热的硫磺泉里那样嘶叫着,同时剧烈地痉挛,血脉膨胀起来凸出于体表,里面仿佛流动着赤红色的颜料,像是血,但比血浓郁百倍。

进行到一半的龙化现象停止了,夏弥嶙峋凸凹的面部一点点恢复,柔软的面颊,一点点的婴儿肥。

刃爪变成了纤细的人类手掌,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楚子航松开了夏弥,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后退。夏弥缓缓地坐在地上,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脸。

一把折刀刺穿了夏弥的后心,刀刃泛着贤者之石那样的血红色。

昂热的随身武器,以狮心会第一代领袖梅涅克·卡塞尔的亚特坎长刀的碎片打造,曾经重创康斯坦丁的利刃,对于龙类而言那是剧毒的危险武器,就像淬了砒霜的匕首之于人类。

剧毒已经通过血循环感染到了耶梦加得的全身,细胞正在迅速地朽坏,血液黏稠如漆。

“不愧是最像龙类的人类啊,做得真好。”她伸手到背后,拔出了折刀。

“你不是夏弥,你是耶梦加得。”楚子航嘶哑地说。

“是,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夏弥昂然地仰起头,死亡已经不可逆转,但她的尊严不可侵犯,她是龙王耶梦加得。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漆黑的眼睛,都漠无表情,好像都下定了决心到死也要当仇人。

然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

夏弥收回了目光,吐出了一柄钥匙,她一直含着那柄钥匙。她把钥匙挂在折刀的环扣上,扔向楚子航,冷笑,“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里找夏弥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了。”

楚子航拾起折刀,久久地看着那柄钥匙,再抬头去看夏弥。

他真讨厌这样的沉默,沉默得叫人要发疯,他想说点什么,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来不及问,来不及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再见。”最后他轻声说。

“再见……”夏弥也轻声说。

她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微光熄灭,仰天倒下,轻得像是一片树叶。

她赤裸地躺在还未冷却的煤渣上,煤渣灼烧着她的后背和长发,很快又被血浸透。

鲜红的血衬着莹白的肌肤,这两种冲突激烈的颜色微妙地融合在一处,让人想到保加利亚山谷里织锦般的玫瑰花田。

这就是一场葬礼,夏弥躺在棺材里,楚子航是家属,路明非是牧师。

爱歌唱的女孩被埋在花下了,连带着她的野心、残暴和谜一样的往事。

路明非别过头,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楚子航,声音仿佛歌吟。“那些爱唱歌的孩子们都被葬在花下的泥土里了,下一个春天,新生的花会开出他们的笑脸。她是作为人类死去的。”

楚子航抬头看了一眼路明非,接过外套盖在夏弥身上。“谢谢”

楚子航在四周转了一圈,把网球包和黑箱都捡了回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

他依然是那么井井有条,好像准备一次远行。“走吧。”

他拎着两件东西从路明非身边擦过,“隧道里有一列地铁,沿着铁轨就能到复兴门。”

“这就完了,夏弥你不带回去?”路明非心中涌起一股悲伤,“虽然你们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你们能死则同穴。我不会告诉学院的。”

楚子航黯淡的金光闪过,沉默了许久,沉重的点了点头。

“东西,我拿着吧。”路明非接过网球包和黑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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