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十回/定甄族谋得诸事备/坐裴府只待舞东风
第二天,裴襄又来到孔宅,只裘衹一人相伴。妇人打头引入厅后说:“拙夫现在倒是醒着,只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裴襄走近醉眼朦胧的孔朝阳,鞠一躬说:“孔伯父,你老一向可好啊?”
“好,好,你看我哪儿不好?——你是谁家小子?”说着伸手去抓案上的酒樽,妇人抢先把酒瓶酒樽都揽走,收过一旁。
裴襄:“孔伯父,你不认得我了?——还是古人说得对,酒大伤脑呀!”
“胡说八道,我身子骨好——着哪!”孔朝阳硬着舌头,抓起枕垫扔向门口:“外头凉快——去!”
妇人听不过:“你还说没喝多?——为老不尊,真丢人!”
“我信你老——没喝多。”裴襄拉着长音,自己到卧榻对面坐下来,“那晚辈可要考考你,看你到底喝没喝多——你行吗?”
孔朝阳摆摆手:“你——讲!”
裴襄于是道:“涅阳杨家堡,你老肯定没听说!”
孔朝阳:“不用听说,杨士瀚屁股上有几颗大痣,我能给你画出形状来。”
“杨家在本郡炼铁铸造行业排老大,你一定不知道!”
“呲——”孔老头一脸不屑,“轮到他杨家排老大,那得陈家人与林家人都死绝!——小子,你别想糊弄我!”
“那也是排前三,你老别不服气!”
“服气?我凭什么服气——就杨家那没甚长进的炼冶水平!再过到儿子手上,这前五将来都难说!——杨德培那小子来了吗?”
“没来,他也来不了!你是说——你老就比杨家人强?”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孔朝阳打起哈欠,眼皮也开始耷拉,身子直要往地下出溜儿。
妇人在一旁插话:“杨氏家业前年就败摧没了——老糊涂!”
孔朝阳用手胡乱揩一把脸,闭着眼嘟囔:“我没糊涂——我还清醒着呐!”
裴襄飞快道:“那晚辈就将来意直说。本族将要买下杨家堡和现存所有产业,想请孔伯父全权掌管炼造生产。您答应吗?”
卧榻上响起呼噜声。
妇人从凳子上直立起身,瞪大眼珠子问:“此话当真?”
裴襄自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小锦盒放案上,站起来说:“这是一件小礼物,权作代表诚意。伯母,晚辈先告辞,明日再来拜会!”
妇人送走贵客再返回房中,把盒盖掀开,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白纸,别无他物。她于是拿起来展开观看,原来是一份单方契约,见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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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房契
立典卖房屋文契刘经辅,今将坐落于弥陀寺巷房屋东跨院,共房三间,花园一段,马棚一所,父祖在日买得,凭中沈子俨,议价出典,由邻居孔朝阳管业。三面议明时值五十七金,当日一并收足,并无短缺。其房并无重叠交易,亦无他人争执,如有等情,由典卖人理论,与现业者无干。空口无凭,立此文契为证。
典卖人:刘经辅(签字画押)
具保人:沈子俨(签字画押)
购买人:空白
签约日期:元嘉九年庚戌月辛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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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裴襄与裘衹三进弥陀寺巷,孔朝阳已经是发面齐整、衣着隆重地端坐于堂中新垫上等候,他向对面摆着的一对圆垫指了指:“二位贵客请坐!”
待他俩坐好,孔朝阳开始发问:“请恕老朽眼拙,小郎君出自哪个家族?为什么不见你们家大人前来?”
裴襄答:“家里由我出面比较合适。——我姓裴,裴太守的裴!”
“原来如此!”孔朝阳恍然,微微点点头,接着道:“礼物老朽收下,但是无功不受禄,就当贵族预先支给我的花销,请逐年从年俸里扣除。”
“好说!——孔老,我有一件事情咨询,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咱们哪说哪了!”
“小郎君请讲!”
“我想了解,如果你们遇到朝廷犯禁的活儿都怎么处理,干是不干?”
孔朝阳拂了拂修饰过的山羊胡,说道:“这个问题么,应该这么问:做这个行当,有谁——没干过违禁之事?这里面有个不能讲的规矩,就是:标多高价码,冒多大风险!”
“明白了!——您老久操此业,必然门路广泛。我现在就有一件要事,得尽快完成,需要孔老帮着费费心思……”
中午时分,裴襄走入医馆,齐旃没在,于是对陈方说:“烦劳陈叔转达齐爷爷,请在涅阳县城官办馆驿的前后街各租一方院子,租期仨月。我看西墙外胡同有一处董氏酒家,门面破旧,客人稀少,问问他家卖吗,争取出高价盘下来,名字不用改,还叫‘董氏酒家’。跟现掌柜讲清楚,暂时不对外明说转卖,只说是代为经营!——行吗,陈叔?”
陈方:“行啊,齐伯来了我就照此说。”
“还有,初二让人去趟归云观,把窈娘接来,她知道该如何跟鱼道长告假!”
在医馆里吃过饭,裴襄与裘祗骑马出城,前往牛家庄。陈方派阿逊、阿畅以及另外两名伙计带刀跟随。在村口,二人下坐骑,交予身后小子们牵着,步行进街。站在牛旺饭庄门前看向对面,齐胸高的碎石院墙上摆着几件小牛小马泥塑玩偶,大门开着,院子里没人。裴襄打头进内,嚷道:“有人吗?”
房内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发问:“什么事?”
裴襄:“我要订做‘磨喝乐’,是找你吗?”
中年人回答:“没错!郎君打算要什么样式,人物、动物还是其它?”
裴襄掏出一张纸,打开递过去。中年人接着看一看,画的是一座六角七层宝塔,旁边标注尺寸,重量一百斤,数量四座,外刷金粉,并不复杂,于是点头说道:“做倒是能做,但是按你这尺寸,不可能有那么重?”
“这一条最重要,必须和相同大小的纯金塔重量差不多。”
“那样的话,还得往塔身里加铅块,价钱可就高了。嗯,二百文一座!”
裴襄向后伸出手,裘祗掏出两吊五铢钱都交到他手里,裴襄转递给中年人:“统共两千文,余下的是封口费!——你没做过,我也没来过!”
九月初三早晨,裴襄与甄窈乘车来到位于宛城西花园街的甄耘书府邸,苗俊执拜帖上前与门丁讲话,然后一人拿着拜帖入内通禀,少顷,院门大开,甄贯舟领着俩儿子广铭和广翼出来迎接。二小下车,上前拜见,随即被引入内,苗俊则把随车礼品交付甄府家丁收进去。甄耘书夫妻和俩孙女碧欣和碧菲立在正厅的门槛外等待,当二小行晚辈礼时,甄耘书才面带微笑开口道:“裴家小郎,侄孙女,你们起来吧,进屋说话。”
坐下之后,甄家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俩。甄耘书看着甄窈说:“窈娘今年有十四了吧,长这么大你书祖父还是第一次见着。没想到亲戚关系竟能搞僵这么多年,唉!”
旁边甄刘氏也跟着数落:“你们祖辈有错,和下辈儿有甚关系!害得他们好好的,彼此也不得往来,造孽呀!”
裴襄起身,掏出一张礼单说道:“我与甄窈听说三祖父家修祠堂,作为晚辈,我们特地赶过来尽一份孝心。些许薄礼,祖父祖母你们别笑话!”
十九岁的甄广铭近前接了,再去递给爷爷。甄耘书看了一眼,一笑说:“这份礼可不薄啊!——你们今天来,贯之知道吗?”
“家父不知道!”甄窈回答。
“哦,是这样啊。”甄耘书于是询问:“你们应该不只是送礼这么简单吧,还有别的事情吗?”
甄窈说:“侄孙女今天来,确实想拜托书祖父一件事情。因为家父不会张口,我又怕做不好,因此就背着阿父过府来啦。”
甄耘书两口子互相看了看,没等应答,一旁大儿子贯舟出言道:“侄女,有事就敞开讲!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都是姓甄!别看贯之不把自己当甄家人,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
甄窈:“那我就直说了。我们要买下涅阳县官卖的杨氏产业,得向南阳郡衙报备,这文书及保函想请族里出面与官衙交订,方能取信于人。所以我跟裴襄就拜府来啦……”
离开西花园街,往回走的路上,裴襄对甄窈说:“接下来几天你也住太守府吧,陪你未来婆婆唠唠嗑儿,估摸再有个十来天就要生了,也等着甄族长回信儿。这方事儿一了,涅阳那边就该轮到我俩粉墨登场啦!”
送走二小,甄耘书把修祠堂事宜交代给儿子,自己出府奔衙后街,到族长甄耘承府邸去通告,这可是件家族大事,最后得族长裁夺。甄耘承听三弟讲完,起身在堂中踱步,思考半天,才停住脚问:“耘书,这件事你怎么看?”
甄耘书:“听闻涅阳王氏早有染指之意,这一年来没少下功夫,杨家堡又是在涅阳地面儿上,这官私两方面估计都已运作妥当。我们现在插足进去,成算要打折扣!况且,王家老四王秉闰如今在朝为臣,足以抵消甄龙骧之官势,所以——此事有难度!”
甄耘承:“三弟所虑甚是。但王秉闰虽然官拜三品太常卿,然其远在金陵,涅阳鞭长莫及;即便王氏早前做足功课,也不能说就十拿九稳。既然前面有利益,我们就值得做出努力。我甄氏上数三辈儿往下,能攒起诺大家业,靠的就是一个字——争!”
甄耘书:“那么说,兄长意思是——管?”
“管,当然得管,而且要管好!”甄耘承微微一笑,看了眼老三说:“三弟呀,你没觉得这里面有道道儿吗?”
甄耘书一愣:“是什么?”
甄耘承拂着长髯,笑着摇摇头:“侄孙女小小年纪就懂得借势,且不计前嫌!好,不错,将来一定有出息!”
甄耘书稍稍一想便也了然,脱口道:“这丫头——还真小看不得!”
甄耘承于是说道:“贯之那里怎么想且由他,窈娘这边要趁此机会今后加强联系。甄裴二家将来是姻亲,所以也要多留意太守府家事,能帮一定帮!既然窈娘是先找得你,那以后就由你出面多与贯之家接触,想当年贯之与贯舟之间关系可是一直都很不错。涅阳方面,马上派广彦带广蘅、广佑、广铭几个同辈人过去住下,帮窈娘打点各路,也替侄孙女撑腰。告诉他们,如果遇到什么特殊事情难以决断,一定要尽快向我汇报,不能自行其是!”;